疾風搖晃著大帳的帷幕,正如大帳中搖曳的篝火,在眾將臉上閃現出或明或暗的光芒。驟雨敲打著柔軟的土地,仿佛斥候那急促的講述,在眾人心中擾動起層層起伏的漣漪。
“塔拉斯科人已經動員了五萬以上的軍隊,具體數目不詳。軍隊中有王室直屬的銅斧禁衛軍和大量銅矛武士。這些軍團目前集結在勒曼河南岸的阿坎巴羅地區,后續依然有部隊在趕來。”
“現在敵方斥候已經遮蔽了勒曼河兩岸,無法探知更準確的敵情。在奧托潘圍城大營附近,我們發現了敵方斥候的行蹤。預計塔拉斯科的集團軍離我們的營地只有一周多的行軍距離。”
這是一個驚人的消息,但并不出乎營中眾將的預料。
春耕既然過去,塔拉斯科人就再沒有了動員的顧慮,必然會出兵。他們出兵的目標,要么是實力強勁的墨西加大軍,要么是奄奄一息的奧托米人,或者兼而有之,隨時待變。
營帳中的眾人開始低聲議論。今天參與議事的,都是服從國王、足夠忠誠的直屬軍團將領,并沒有心思動搖、主張撤退的城邦軍團長們。無論內心的想法是什么,大家都會聽從國王的指令。
修洛特束手站在大帳邊緣,用眼睛的余光打量著神臺上高坐的國王。
大帳正中的蒂索克今天只穿了一套輕便的華服,頭戴簡單的羽冠,并沒有花費太多功夫,去維系“神的威嚴”。和上一次議事相比,他的臉色明顯蒼白很多,表現出睡眠不好的亞健康狀態,估計是被這場拖延長久的圍城戰深深困擾著。
此時,他的臉頰上還有著不符合健康的暈紅,這像是情緒激動和失眠煩躁的共同效果。
聽完斥候的講述,蒂索克深深的吸了口氣,平復了下情緒,才沉聲道:“塔拉斯科人動向不明。大軍要分出一只偏師,去南部的勒曼河邊駐防。一是借助河流拖住塔拉斯科人,二是通過河流和首都建立聯系,額外開辟一條運糧通道。”
“你們覺得誰比較合適?”說完,蒂索克依然銳利的眼神掃過在場的每一個指揮官,仔細觀察著眾將的表情。
卡薩爾高昂著頭,大步上前。他自信的表情下是對勝利的強烈渴望:“請給我兩萬武士,我一定能把塔拉斯科人一舉擊敗!”
蒂索克沒有說話,只是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接著,他的目光看向阿維特。
阿維特肅然點頭:“塔拉斯科人是我們的勁敵,不求擊敗,只要把他們拖住就好。這次南下,不光要有武士,還要有民兵負責建筑城寨據點。總指揮官托特克擅長用兵,對局勢的把握也極為精準,是最合適的人選。”
國王觀察著阿維特的表情,只看到真實的誠懇。他微微點了點頭,最后看向托特克:“總指揮官,你怎么看?”
托特克略一沉思,就肯定的說到:“我推薦阿維特。我可以對付塔拉斯科人,但奧托潘的圍城更重要。阿維特前兩年和塔拉斯科人打過仗,結果互有勝負,他對塔拉斯科人的戰術很了解。并且,這支偏師的目的是對峙和防守,并不是進攻,阿維特的防守一向做得很好。所以他更合適!”
蒂索克沉吟片刻,用手指輕輕敲擊著王座的石面。隨后,他再次注視了阿維特幾秒,終于點了點頭。
“阿維特,你將是南路偏師的指揮官。”蒂索克的目光始終在弟弟的臉上。
“大軍現在有近兩萬直屬武士,兩萬四千城邦武士。這次南下,我只能給你一萬五千!”
蒂索克的目光變得凌厲。“不管塔拉斯科的軍隊有多少,你要守住勒曼河的北岸,不能放他們過河,直到奧托潘城陷落!信使已經向首都傳訊,新的軍團正在動員。只要守住一個月,你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援軍。”
阿維特嚴肅的低頭:“遵從您的意志!我的國王。”
隨即,他又抬頭看向蒂索克,真誠的道:“一萬五千武士已經是我統帥能力的上限,也足以抵抗住塔拉斯科人。不過,這次南下可能會很艱難,我要一萬的直屬軍團武士,還有一千的美洲虎戰團作為核心。他們有更高的服從度,能堅持更久的時間。”
蒂索克有些遲疑。如果這樣,他身邊就只剩下不到一萬的直屬武士,一千直屬雄鷹戰團,還有五百斷發禁衛。這些絕對忠誠的核心力量就降低到一萬左右。
國王看向了他最信賴的總指揮官。
托特克點頭確認:“這是正確的戰術選擇。前線的堅守還是要靠直屬核心,城邦軍團愿意承受的傷亡比例要小得多。大營剩下的一萬直屬也足夠指揮兩萬城邦武士進行圍城。”
神學家國王于是點頭:“阿維特,我會給你一萬直屬武士。你還有什么要求嗎?”
阿維特認真思索了片刻:“我需要一萬五千的直屬民兵,他們將用來建筑并駐守營寨。最后,我還要首都舟船部隊的指揮權限,從而建立水上運糧線路。”
國王深深的看了阿維特一眼,最后威嚴的同意:“這些都允諾你!記住,死守勒曼河,不準你放塔拉斯科人過來。如果塔拉斯科人不來進攻,不準你主動過河去襲擊!最后,沒有我的命令,不準你撤退!”
阿維特于是深深的低下頭行禮,隱沒了自己的表情,只讓國王看見他徹底的服從。
商議完最重要的南路軍問題,接下來的會議就進行的輕松而快速。
這段時間,大軍后勤線一度受到奧托米武士小隊和托爾特克叛民的襲擊。奧托米人有城池作為依托,托爾特克的叛民卻沒有。
托特克于是派出大量斥候,在山林深處尋找到了十數個托爾特克人聚集的村落。接著他派出了兩百斷發禁衛和八百資深武士,潛入幽深的山林。這些最精銳的戰團武士冷酷的抹去了所有見到的托爾特克人。斷發禁衛的單兵戰斗力還在美洲虎武士之上,幾乎沒有叛民能夠逃脫。
現在后勤線再次恢復正常。糧食補給的唯一敵人,就是踏風舞雷,潮濕連綿的雨季。
議事很快結束。其間,蒂索克國王沒有多余的精力放在修洛特身上,甚至沒有詢問少年之前的遇襲。他只是叮囑了一句:“你要繼續研究投石機!”就和托特克再次商談起其他事物的安排。
大軍很快整備編組。兩天不到,軍隊就劃分完畢。
于是,在一個陰雨的清晨,阿維特身穿鮮艷的太陽石披風,背后綁著近三米高的沉重背旗,面容堅毅的率領三萬大軍出發。
沒有馬匹,沒有馬車。各級指揮官只能步行,用高高的背旗標志身份。阿維特的背旗是一個長木架托起的巨大黃色傘蓋,醒目的傘蓋上是同樣耀眼的綠色羽毛。這是軍隊最高指揮官的標志,確保讓所有的士兵一目了然。
在這個時代,身體素質不強,是做不了指揮官的。
此時的阿維特顯得有些意氣風發。在離開圍城大營之后,他迎著細雨的輕撫,聽著雨燕的歡鳴,笑著對修洛特道:“玉米已經新芽,雨季終于開始了!”
在最高指揮官身后,簇擁著一千精銳的美洲虎戰團,這依然是大軍的核心。
美洲虎和雄鷹都是持盾的高級戰團,其中美洲虎偏向于靈活進攻的突擊,而雄鷹更偏向重盾防御的陣戰。斷發禁衛數量稀少,具有更突出的單兵武藝,和對國王的絕對忠誠。
一萬直屬武士士氣高昂,他們是軍隊的骨架。十個直屬武士營分列前后,引領著士氣普通的五千城邦武士,也維持著背負糧食的一萬五千民兵。
三萬人就這樣在綿綿細雨中穿梭。大軍踏著林間松軟的泥土,沿著漸漸變緩的山勢,行軍一周時間,終于到了勒曼河畔。
修洛特登上一個高丘,看向大河兩岸。腳下是起伏的丘陵與樹木,對岸則是交錯的緩坡和田野,依稀可以見到塔拉斯科人的斥候。河岸兩邊是相對平整的灘涂,向東西無限延伸。
他先是向西方遙望,數百米寬的長河濤濤向西,途徑塔拉斯科人的西方邊界查帕拉湖,再蜿蜒流入遙遠的太平洋。隨后,他向東眺望。在這里逆流而上,行駛獨木舟,只要十天,就能到達墨西加西部城邦,然后是繁盛的墨西哥谷地,直至偉大的湖中都城。
“獨木舟和小船還是太慢,逆流向上每天不過二十多公里。如果有天朝的車船,溝通東西也只要數天時間。”修洛特出神的想著。可是造船技術太難,不是一個人能夠憑空想出的。
勒曼河,這條七百五十公里的長河,從墨西哥高原的中心起源,連接了帝國首都三城,西部墨西加諸城,奧托米城邦群,塔拉斯科城邦群,直入最西邊的太平洋。
“這真是一條中美洲帝國的核心水道!”修洛特嘆到,運河是古典帝國的命脈,運河周邊就是有效統治的核心區域。
少年的思緒仿佛穿越了時空,到達那遙遠繁盛的未來:“北邊的坦彭河,中間的勒曼河,南邊的巴爾薩斯河,就是帝國未來的黃河、長江與珠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