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隱隱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虞幸耳邊響起雨水拍打在窗戶上的聲音,悶悶的,比想象中微弱,他等了幾秒,重新拉開簾子,剛才的尸體果然不見了。
連帶著滿池的血水也消失,潔凈的浴缸帶著擦拭過后的瓷白色,冷清之余,總會讓人想起葉明滿是血污的臉。
“是真的鬼嗎?還是表里世界呢?”虞幸望著自己手上沾到的血污,還有簾子上殘存的一點,只有這些痕跡能證明葉明的尸體確實存在過。
剛才…是提示嗎?專門提示他葉明的“死因”?
哪有這種好事。
虞幸心里確定這個晚上不會消停了,俯身打開水龍頭往浴缸里放水。
熱氣騰騰的水很快蔓延開,升騰的霧氣驅散了浴室里的陰森,卻也帶來了許多的朦朧不清。
虞幸試試水溫,然后脫掉衣物,踏入水缸里。
“呼…”他仰面躺下,背后靠著浴缸邊緣,突然覺得一身的疲憊都被熱水治愈了,溫暖的感覺包裹了他,手上的血污也被水流洗凈。
困倦再次悄然襲來,虞幸眼睛微闔,卻沒有放任自己睡著,要知道,在一切都可能變成危險的環境中,在浴缸里睡著只能和溺死、漏電電死這些詞聯系在一塊兒,他還沒有這么心大。
但是真的太舒服了…
虞幸抵抗著睡意,就這么在浴缸里泡了五分鐘,他一抬眼就能看見窗外時不時被閃電照亮的天空,玻璃上映著屬于樹木的婆娑影子,雨水打在其上,爬成蜿蜒曲線,匯成一股股流淌下來。
等他想起身的時候,發現自己把毛巾忘在了外面,和衣物放在一起。
“…”虞幸暗道自己怎么會在這種小細節上出錯,難道自己不僅變年輕了,還變笨了?
他一手扶住浴缸,打算先濕著身體去拿毛巾,背后突然傳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浴缸中的水位上升了些許,一種被注視的感覺油然而生。
虞幸眉頭一蹙,還未回頭,便眼睜睜看到一只染血的胳膊從他身后伸出,那只手握住了虞幸的手腕,像是在阻止他離開浴缸的動作。
他一愣,腦子突然針扎一樣的刺痛,各種感官瞬間通透,視覺、觸覺、聽覺好像都從遠處歸來了似的,頓時,窗外的雨聲加大,劈里啪啦地響徹耳膜,水溫不在溫熱,而是冰冷刺骨,某些不該存在的東西和他一起待在浴缸里,僵硬而冰冷的肌膚貼著他的腿。
視線中,那些血又回來了,一滴滴落在地上,也落在…他的身上。
饒是虞幸見過不少鬼東西,這個時候也出了一身冷汗,因為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陷入了某種幻覺,直接和葉明的尸體一起躺入了浴缸!
難怪了,暴雨的聲音在他耳中那么微弱,還有…水缸里的熱氣居然沒有使近在咫尺的窗戶蒙上霧氣,他看了窗戶這么久都沒意識到,而且還忘記了平時根本不會遺忘的東西,他的聽覺、視覺、甚至是思維,都在幻境中被壓制了!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惡寒,身上的粘稠血液已經在告訴他,現在是個什么情況了。
他黑著臉掙開那只握著他手腕的手,緩緩回頭,葉明瞪大的雙眼就近在咫尺,尸體占據了浴缸的一小部分,給虞幸留下了一大半,那冰冷的池水污濁不堪,漂浮著一層血痂,底下是新溶解的血水。
“…”虞幸有點生氣了。
他和尸體對視一秒,驟然起身,那具尸體好像也知道他想離去,撕破了無害的偽裝,表情猙獰一瞬間,舞動著胳膊拉住虞幸的腿。
腿上傳來的力量不是虞幸這個“人類”能抵抗的,數值平衡讓他自身的力氣也被壓制成了普通人,他幾乎是摔進了血水中,然后感到脖子上傳來冰涼的觸感,一股向下的力量扼著他,往血水里按。
空氣瞬間被奪走,虞幸被葉明尸體摁進了水里,他的眼前被血紅覆蓋,耳旁傳來混沌的水流聲。
他就知道這事沒那么容易完,現身的鬼怪不進行一次足以殺死他的攻擊,又怎么會輕易回去呢?
起碼做飯那會兒,如果他沒有叫葉明來看,那也會是得罪“爸爸”或者得罪“葉明和于惋”的下場,必然會遇到麻煩,在浴室里看到尸體,沒有更恐怖的麻煩也說不過去。
但既然是被殺,對于推演來說,就一定能有生的余地,虞幸的思維在水下飛快運轉,他一邊用手掰著摁在脖子上的手,死命掙扎,一邊思考著,生路是什么?
第一條路,剛才直接不進浴缸,直接回房睡覺。
但這對心理素質好,不在乎躺尸體躺過的浴缸,以及比較愛干凈的推演者來說,未免太不公平。
那第二條生路就是在現在!
虞幸發現掰不開尸體的手,這是力量上的懸殊,他果斷放棄,在浴缸底部摸索起來。
他的手摸到了冰冷的缸底,也摸到了尸體的…不知道是什么部位,虞幸沒時間在乎這個,因為他還摸到了一個不該存在于浴缸中的東西!
木制的長棍,有些粗糙的質感,沉重的質量。
他試著單手舉起那樣東西,通過觸感,他明白了——這是一把斧頭。
之前他猜測葉明尸體身上的傷口就是斧頭一類的東西造成的,現在在尸體要殺他的時候,浴缸里出現斧頭,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這就是生路!
可虞幸卻沒有直接用斧頭砍向旁邊的尸體,相反,他的動作反而慢下來,連掙扎都輕微了很多。
原因無他,剛才被摁下水時,為了不讓血水吸進鼻腔,他本能地摒住了呼吸,但長時間的窒息他也受不了,剛才不小心放松了控制,稍稍吸了氣。
可…想象中的難受并沒有到來。
他呆滯了一下,對這種情況感覺到了熟悉。
這不是他當年瘋狂的半怪物狀態下吞噬釋惟后,得到的水下呼吸能力嗎?
系統沒有奪走這樣能力…
虞幸瞬間想到了更多,這是他進入推演之前就有的能力,所以,系統檢測不到?
還是說,系統這次奪走的,只有經它手創造出的“祭品”以及延伸能力,還有可以被檢測出來的身體素質?
像這種沒有數據浮于表面的水下呼吸、通靈感官,都不屬于這個范疇。
這是代表…系統終究不能深入靈魂的感應推演者?沒錯,系統也沒感應出趙一酒體內的厲鬼,也沒感應出隱藏在韓彥身體里的伶人意識。
那他的這種能力可有很多呀,擱以前,他甚至能用詛咒之力給已經死亡的人灌輸生命,就像對祝嫣一樣,也可以抽絲剝繭一般,剝奪別人的生命力,不過那是更久以前的事情了。
這對虞幸而言,是好事沒錯,因為他很多能力都不依托于系統,如果他的一部分能力正在復蘇,那將會是巨大的驚喜。
同理可知,恐怕在正式的競技活動世界,他依舊能使用某種特殊能力。
下一秒,虞幸清醒過來,既然系統沒檢測到,他也不能自己暴露給系統看,當然要偽裝好!
他在血水中睜開眼睛。
被迫和尸體睡一個浴缸的戾氣在此時爆發出來,他象征性地蹬了兩下腿進行掙扎,然后眼珠微動,眼角微微上挑的弧度終于在失去了一貫的從容后,顯示出一絲狠厲來。
手里的斧頭劃出血浪,先是砸在葉明尸體身上,水浪形成了非常大的阻力,虞幸絲毫沒有停頓,又順著水浪的慣性,重新砍去。
這一次。
摧枯拉朽。
斧頭深深嵌入葉明尸體的體內,按照常理,對于尸體來說再添一道傷口并不算什么,但這具尸體不一樣,它畏懼著這把斧頭。
被砍中的第一下,尸體就放開了虞幸的脖子,虞幸立刻撐起身浮上水面,佯裝缺氧到極致的眩暈,狠狠呼吸著,手里卻繼續狠狠對尸體招呼下去,一直砍到血水更加濃郁,尸體沉入水中再也看不見才罷休。
他的眼睛比以往更黑更沉,其中隱隱的怒氣仍然沒有發泄完,半跪坐在浴缸里,赤著的上身布滿了血水,順著肌理往下流淌,手中的斧頭更是猙獰,半沒入水中。
窗外又一道閃電劈過,炸雷驚響,電纜應聲而斷,整個房子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只在那一瞬照亮了他的臉。
光芒轉瞬即逝。
黑暗中,虞幸聽見自己呼吸粗重,帶著陌生又久違的危險感,宣告著曾經的那只怪物有復蘇跡象。
他抿唇低頭,手上一松,斧頭被他扔進水里,主動收斂起心中不該有的負面情緒,呼吸漸漸平穩。
浴室外,躁動的響聲隱隱傳來,他聽見了葉明和葉婷高聲說話的聲音,緊接著,腳步噠噠傳來,好像是葉明敲了敲門,問道:“葉勤,還好嗎?”
虞幸俯下身摸了摸,因為黑暗的遮掩,水里已經沒了尸體和斧頭的蹤跡,就連水溫也漸漸回升,變得溫熱。
那股粘稠感同樣消失無蹤,對血液過于熟悉的虞幸知道,現在的浴缸里又是正常的水了,包括他身上,一點血腥味都聞不到。
他提聲回道:“我還好,差不多洗好了,馬上就出來。”
“二哥,你小心點別滑到了,太黑了。”葉婷緊跟著在門外說。
“放心。”虞幸最后回了一句,聽著那兩人在外面商量是繼續用手電筒還是把蠟燭翻出來點上。
他趁暗走出浴缸,拉開簾子,找到了被他遺忘在衣服邊的毛巾,面無表情地擦干了身體,套上衣物,毛巾就蓋在濕漉漉的頭發上,隨意擦拭兩下,打開門。
門外已經沒了葉明和葉婷的身影,一道光束從葉明房間里傳來,那束光左照右照,是不是就照到了外面。
葉婷正在問:“你把蠟燭放哪里去了?”
虞幸輕聲走過去,倚在門上,看兄妹兩人跪在床邊往床下掏東西的樣子。
光束的來源在葉明手里——一支老式手電。
他拉出一個盒子,借著手電光打開看了看,又失望地放了回去:“很久沒用蠟燭了,我怎么知道它在哪,不過肯定在這附近…”
虞幸打量著葉明消瘦的身影,在大多數時候,他都很象一個正常的兄長,無論是車玻璃里的臉還是浴室的尸體,好像都和他產生了一種嚴重的割裂感。
葉婷在此時注意到了虞幸,她眼睛一亮:“你出來了?嗚嗚,我都好擔心你一個在浴室會害怕。”
她說著爬起來,跑了幾步抱住虞幸一只胳膊,屬于“活人”的正常體溫隔著衣服傳到虞幸皮膚上。
葉明:“…明明是你自己怕。”
虞幸扯扯嘴角,敷衍出一個反正也看不見的笑容,揉了揉葉婷頭發:“別怕,哥哥在這。”
十四歲左右的小女孩怕黑再正常不過了。
“不知道要停電到什么時候。”葉明嘀咕著,終于找到了一盒蠟燭,他把燭臺放好,用火柴點燃了蠟燭,拿在手里,一抹幽光在房間里亮起。
直到燭蠟開始滴落,葉明傾斜蠟燭,把燭淚滴到燭臺表面,再將蠟燭立在燭臺上。
“我剛才好像透過窗戶看見閃電把電纜劈壞了,想等來電的話,估計要等明天修理工來修。”虞幸道。
電線桿就矗立在房子不遠處,透過浴室的窗戶正好能看見,虞幸只隱約瞧見閃電劈落的時候,一截東西滋著火花往下掉落。
“啊?會不會著火啊?”葉婷有點擔心。
葉明沉吟兩秒,也想到了這個可能:“對,我得去外面檢查一下,你們待在家里,我一會兒就回來。”
“雨這么大,不要觸電啊。”虞幸提醒道。
“我會小心,其實電纜旁邊都有保護措施,隔出了一大塊空地,基本不可能碰到植物燒起來,我就是去看看,以防萬一。”葉明帶著手電離開了,只剩下虞幸和葉婷在燭光中幽幽對視。
虞幸發現,在昏暗的環境中,葉婷的眼睛亮得嚇人。
葉婷輕聲道:“二哥,我怕黑。”
他眸中思緒一閃而過,帶著玩笑的語氣反問:“這么膽小啊,那怎么還敢玩恐怖游戲呢?”
“…那不一樣。”葉婷辯駁一句,然后用那雙明亮的眼睛望著虞幸,情緒不明,有重復了一遍,“二哥,我怕黑。”
“不管什么時候都不要讓我待在黑暗里好嗎?任何時候。”
虞幸望著她,記住了這句話,也放輕了聲音:“好。”
斷掉的電纜最終沒有造成任何事故,葉明很快回來了,即便打了傘,身上還是被淋濕了一小塊。
他嘆息倒霉,又多點了只蠟燭,便帶到浴室去洗漱了。
等輪到葉婷,她說反正今天也沒有出汗,明天白天再洗,就霸占了最長最亮的一根蠟燭,帶回自己房間倒頭睡覺去了。
虞幸也得以回到自己的房間,將燭臺擺在書桌上,翻了翻書桌里放的書籍。
大部分都是和學習有關的書,他主要是想找找有沒有日記,畢竟恐怖游戲的主角最喜歡寫日記了。
可惜,葉勤嚴格上來說算不上恐怖游戲主角,心中除了學習只有學習,并不會去寫略顯矯情的日記來抒發自己每天那些細膩的感受。
虞幸沒找到想看的,無趣地嘖了一聲,收拾好各類輔導書,又翻看了一下課程表之類的日常信息。
等半濕的頭發徹底干掉,他才躺到床上,把自己的頭陷進柔軟的枕頭里,盯著天花板發呆。
又是尸體又是停電的,睡意再一次被嚇沒了,這次沒得很徹底,從他手持斧頭開始,他就完全進入清醒狀態。
所以現在,他可能得重新醞釀一下才能入睡了。
反正也沒別的事可做,虞幸開始思考夜明尸體和斧頭代表著什么。
如果說把這個世界分成表里兩種,葉明、葉婷和于惋,甚至他自己,都有里世界已經死亡的恐怖一面,那當然里世界才是更加真實的,現在他所看到的平靜生活,或許只是一個假象,一個紛雜無序的夢境。
他是暫時這樣比喻,但有一個問題是幾乎所有推演共通的,那就是這個推演的主體,究竟是誰?或者說,是什么?
除了他經歷的第一個推演,由于奇怪的“公司”介入,讓慶元制藥廠的年輕老板和他女朋友,還有記者的主體定位混淆了,當時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進入推演上,直到最后也沒有關注那場推演的主體是誰。
不過在建筑里留下“你應該自戳雙目”這樣的紙條,主體八成是老板的女朋友沒跑了。
之后的每一個推演基本上都有很明確的主體存在,雙重人格的醫生和殺手那里,主體為殺手,那是殺手的精神世界,他所扮演的醫生只是被殺手拉入自己的世界了而已。
在棺村里,主體是周詠笙,推演的形成來源于周詠笙想要復活的愿望;愛麗絲樂園的主體有過一次變革,第一次是因為現實里的兇殺案,主體是“推演者行兇還產生的罪惡”,第二次的主體則變成了愛麗絲自己。
籠中噩夢那個推演的主體是利用了安吉爾一家的那位巫師;死靈島作為新人賽直播背景,是純粹的競技副本,也是一個超大型世界,對主體的強調并不明顯,所有人都可有可無。
之后驚魂酒吧主體是亦清;水鬼和神婆所在的晉升副本主體是虞幸自己;死亡平行線的主體在三個階段各有不同,不過總的來說應該是梁二妮;墓宮的主體是鬼沉樹,恐懼醫院的主體則是院長。
在知道主體是誰之后,推演者才能根據這個主體的特性,有針對性的進行真相的推理和演算,道理很簡單——主體是影響著整個推演世界的東西,和主體共情最能理解世界的運行規律,從而找到隱藏起來的事件的真相。
這場推演也是一樣,主體是葉明,葉婷,亦或者葉勤和于惋,還有爸爸媽媽,他們看待同一件事的態度都會大相徑庭。
昨天找出主體的話,就能少走很多冤枉路了。
比如,如果葉明是主體,那么他的尸體在浴室里所做的一切就能看成對葉勤的不滿,從而牽扯出一系列葉勤對不起他的可能。
同時,那滿身的斧頭傷痕就能代表他最大的怨念,虞幸的目標便清晰可見,那就是找出誰才是砍死葉明的兇手。
不排除浴室的爭斗是情景重現的一部分,砍死葉明的就是葉勤這種可能。
可這有點太簡單了,而且葉明目前表現的最為特殊,反而不像是這個推演世界的幕后主人。
從這個角度出發,冰箱里的爸爸就沒有辦法解釋,至今失蹤一點消息也沒有的媽媽更是牽扯不進來,所以虞幸傾向于,這個葉明的形象只是真正主體意識里殘留的影子,所以才會一會兒正常,一會兒在另一個地方顯露出恐怖的樣子。
“唉…”
虞幸輕輕嘆了一口氣,信息量太少的情況下,想這些還有點為時過早,他必須等待事情更復雜,當事情變得更加復雜和危險,就代表著隱藏起來的東西已經浮上水面,那時候才是串聯真相的好時機。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記住每一個以后可能用到的細節,一旦遺漏了其中的一個,就可能和真相產生巨大的偏差。
思考了半天,他如愿以償地困了。
這具身體果然廢柴,沒做多少事就疲憊不堪,腦容量大部分貢獻給了學習資料,想點事情都能想困。
虞幸順應著身體的意愿,沉沉睡了過去。
今天,由于停電的原因,一家三兄妹睡得都比平時早了很多,墻上的時鐘嘀嗒嘀嗒地響著,在靜謐的房子里孤獨而準確。
夜色越來越沉寂,大約到了午夜,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才停下,僅剩屋檐往下滴水時頻率稀疏的輕響。
沒有光籠罩的地方黑黢黢的,與白天一比,這空蕩的房子更加陰森,無數道看不清的影子仿佛就藏匿在各個角落。
大廳里,安靜地針落可聞。
一個看不清輪廓的人影從樓梯上緩步走了下來,一步,又一步,他走得真的非常緩慢,像是在駐足欣賞每一刻的寂靜。
終于,人影來到了客廳,他幽靈般地略過各個擺放的家具,穿過沙發,走進了廚房。
“好渴…”人影發出夢囈般的呢喃,打開冰箱的門。
冰箱內,一顆中年人的頭顱面色泛青,用死魚一樣的眼睛看著將門打開的人,眼眶里突然流出一行血淚。
人影就維持著打開冰箱門的姿勢,在冰箱前停留了很久,直到那一直往外冒的冷氣將人影凍得打了個哆嗦。
虞幸睡醒了。
這種清醒很難形容,是一瞬間從深度睡眠來到了絕對清醒的狀態,所以當他一醒來就和一顆頭顱面對面時,他保持了淡定。
口很渴。
這是虞幸現在最直觀的感受,他太口渴了,口渴到必須要從冰箱里拿一瓶水來喝。
當然,他也瞬間意識到了自己現在在干什么——在他睡著的時候,他自己因為口渴而從床上爬起來,走下樓梯,穿過客廳,來到了廚房,打開冰箱門,并且看到了白天就想陰他一次的爸爸的頭顱。
這聽起來有點像夢游,但虞幸知道并不是因為葉勤這具身體有夢游這種病理癥狀,而是冥冥中的一種力量,在要求推演者推進劇情。
附近的房子里剛死的了人,于惋提醒過他不要夜游,現在他就被迫夜游了。
既然他被迫觸犯了禁忌,那這個晚上就一定會遇到些事。
虞幸的手剛抬起了一半,他定了定神,仿佛沒有看到那顆頭顱一樣,將手伸到頭顱的耳邊,拿起了一瓶水。
已經觸犯了夜游禁忌,他當然不會再觸犯第三條禁忌,那就是“不能讓鬼知道自己能看見它”。
“好渴啊…”虞幸不滿地嘀咕著,擰開瓶蓋給自己猛地灌了幾口,這才像沙漠里喝到了水的旅人,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
他將只剩半瓶的水放回去,若無其事地關上冰箱門,回身進入客廳,打算朝樓梯走,返回自己的臥室。
可在隨意的一瞥之下,他的靈感突然被觸動,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在告訴他,客廳里多了點東西。
黑漆漆的一片,剛才最亮的光源就是冰箱里的光了,清醒的虞幸還不夠熟悉客廳的構造,走路都可能會被突然出現在旁邊的家具警醒到,讓他找多出來的東西?那基本上不可能。
但靈感給予的提示,就代表著他一定能從中收獲些什么,所以那樣多出來的東西恐怕很顯眼,或者很大——
未等他的這個念頭落下,虞幸便已經找到了目標。
沙發上,有一大團東西。
黑乎乎的——不是被環境渲染出的黑色,而是,那樣東西大概本來就是黑色的。
看形狀,好像是個人?
虞幸看不太清,他屏住呼吸輕輕地往前走了幾步,離沙發更近。
那是不是人還不好說。
因為出現在虞幸眼前的,是一張黑布。
黑布下鼓鼓囊囊,罩住了一個很大的東西,特別像人的輪廓,虞幸立刻停住腳步,回頭當做什么也沒發生過的繼續往樓梯走。
實際上,于惋跟他說三個禁忌的時候,第二個禁忌就是最奇怪的。
一三這兩條禁忌起碼有跡可循,都跟鬼有關,可第二條中的黑布和白布卻讓人摸不著頭腦,因為從學校到家里的這段路上,虞幸完全沒有,在街邊看到黑布和白布這些東西,說明這不是日常會出現的。
而于惋口中那個死掉的老婆婆就在他們家不遠處,車行駛到家附近時,同樣沒有黑布和白布的影子,雖然虞幸是在家門口才得知的這幾條禁忌,但不妨礙他提前注意到這一點——
他記憶力再強,當然也記不住路上的每一個細節,但他絕對不會記不住特別的引人注意的東西。
所以他之前就有想過,黑布和白布到底會在哪里出現?
現在他知道了,這東西估摸著是目前為止,他能接觸到最靈異的東西,完全不按照常理,想出現在哪就出現在哪,包括他家的沙發上。
即便他對于惋說的話仍有猜疑,但是在看到黑布的那一瞬間,沒便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脊柱爬過。
加上剛才的靈感,他完全意識到,那靈感只是在提醒他這里多了危險的東西,讓他快點離開,而不是讓他過去看看。
虞幸沒興趣在這種時候作死,無視了沙發上的黑布,已經走到樓梯旁邊。
但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
虞幸反應非常快,他立刻躲到了樓梯的背后,在夜晚,在這個角度上,下樓的人只要不特意查看,基本不會發現他。
他開始在黑暗中偷窺來人。
不多時,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便出現在了他的視線里,又是葉明。
不過這個時候的葉明看起來比較正常,他走路有點飄忽,屬于睡得迷迷糊糊的那種狀態,他站在客廳,似乎辨認了一下,然后也往廚房走去。
虞幸想,莫非也是突然口渴,下來喝水?
事實證明,他的直覺還挺準的,只見葉明打開冰箱門,手在喝到一半的那瓶水上方頓了一下,換了另一瓶水,發現似的灌下去。
喝了幾口之后,葉明抹抹嘴,蓋上蓋子,舒了口氣,不同的是,他并沒有把水放回去,而是拿在手里,看樣子是打算帶回臥室。
虞幸的眼睛基本適應了黑暗,將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見,葉明在走到客廳之后,也好像看到了沙發上的黑布,停下了腳步。
葉明沒有往靈異的方向上想,而是有些猶豫和困惑地對著沙發上那團東西問道:“是…葉勤嗎?你下來干什么?怎么睡在這里了?”
沙發上沒有回應。
這讓葉明有些犯怵,虞幸能聽到他極小聲的自言自語:“難道是誰夢游了?葉勤和小婷都沒這個毛病吧…”
因為這么想得不到答案,葉明便朝著黑布走去。
他來到沙發前,也覺得底下像是有個人,這時候,他想起了什么,警惕地看了一眼大門方向。
門應該是鎖好的,基本上不存在有人夜闖他們家,正好遇到他下樓,隨便找了塊布把自己蓋起來試圖蒙混過關的情況——因為躲哪里都比躺沙發上強啊。
虞幸目光幽幽,看著葉明伸出了手。
如果是本身就有鬼物嫌疑的東西揭開了黑布,會發生什么?
虞幸還挺好奇的,葉明在設定上是高三學生,沒有聽過于惋說的禁忌是很有可能的,就和他偽裝出來的反應一樣,于惋也認同一心學習的人有不懂這些的可能性。
再說他已經躲在這兒了,這時候再出聲阻止也不太好,解釋不清,于是,他就眼睜睜看著葉明把手放在黑布一角,輕輕打開。
黑暗中,葉明神色晦暗不明。
他拉開的東西好像有某種力量加持,虞幸看過去依然是模糊一片,完全無法辨認那是什么。
卻見,葉明盯著那東西看了好久,然后什么也沒說,把布蓋了回去,拿著自己的水就上樓了。
虞幸:“…”這是什么反應?
他略有點搞不懂,但在腦子里記住了這一幕的所有細節。
拉開黑布真的不好的話,那即便不好的事情沒有當場發生,在過后的幾天總會有顯現的吧,正常狀態下的葉明或許能幫他淌淌雷,讓他見識一下觸犯第二條禁忌的后果呢。
至于他自己觸犯夜游禁忌,他覺得后果已經來過了,那就是夜游容易見鬼,容易被奇怪的東西找上,比如頭顱,比如黑布。
虞幸聽著葉明的腳步聲漸漸消失,還有悶悶一聲關門聲,這才輕手輕腳踏上樓梯,回到自己房間。
他沾床后,又像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次“夢游”一樣,在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就失去意識,睡了過去。
這次,一覺到天亮。
由于睡得很早,虞幸醒得也很早,晨光照在他臉上,他伸手推開了房間的窗戶,昨夜暴雨過后,帶著周遭植物的清香,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他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去洗漱,然后下了樓,這時抬頭看一眼鐘,才六點。
可他一轉身,就看到了葉明。
葉明…正睡在沙發上,也就是昨晚蓋著黑布的位置,那姿勢,和他看到的輪廓一模一樣。
習慣于起早的葉婷緊隨著虞幸下來了,看到睡在沙發上的葉明,有點疑惑:“大哥怎么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