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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系統靜默解除

  那天是個陰天,烏云極具壓迫力地傾瀉下來,讓整座山都籠罩在一層灰暗的色調中。

  兩個村子本就相隔不遠,虞幸拎著老張常用的那把斧頭從小村落走出,渾身是血,臉上極度平靜,平靜到仿佛缺失了人類的情感,平靜到好像在一聲聲慘叫和求救中落下斧刃的人不是他。

  身上的血太多,將他從頭澆到了尾,其中沒有一滴是屬于他自己的。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什么了,反正陰陰沉沉一路走過去,將血氣和恐慌帶到了大村子。

  他是去找麥麥的。

  老張和老張媳婦已經被殺,可是麥麥的尸體,他還沒有親眼看到。

  由于虞幸從重傷中清醒后只信任老張一家還是在接觸了很久很久以后才有的信任為了報恩,他裝做一個身手不錯的普通人,每天幫老張打獵,教麥麥認字,還偶爾和老張媳婦學做飯,總之,他的社交范圍固定在這三個人之中,從來沒有對隔壁的大村子產生一絲一毫的興趣,對什么神官之類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麥麥被送過去,八成會死,但是不知道她會活生生被啃食。

  拎著斧頭的虞幸在走進大村子的一剎那就被村民看見了,他雖然年輕,但是這副恐怖的模樣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村民們趕緊叫來了神婆,神婆擋在了他身前,問他是干什么的。

  那時候的虞幸能力處于巔峰,精神力和感知強的驚人,只要他刻意注意一下,完全能隔著整片山林感應到麥麥已經凋零的靈魂。

  被村民們敬畏的神婆于他而言,和路邊的小草沒有區別,還是個跑來擋路的小草。

  而且這顆草的身上,有濃濃的因果業障,滿是血腥,其中包含著麥麥的氣息。

  她是害死麥麥的兇手之一,虞幸心想。

  于是他斧頭舉起,輕而易舉地結束了神婆的生命,在村民驚恐的叫聲中,順著感知一路往河流的方向走去。

  他速度很快,那是如今的虞幸怎么也奢想不了的體能。等他到湖邊的時候,被那股滔天的恐怖氣息刺激到的水鬼釋惟已經浮在水面上,凝重地看著他。

  哪怕是在釋惟這種修煉了很多年的大水鬼眼中,當時的虞幸都是個他完全無法抵抗的人形怪物,事實也是如此,在一時大意導致沒能救下老張一家后,虞幸再也沒有給敵人任何喘息和生存的機會。

  虞幸跳入了湖里,整個人被水鬼的頭發包裹,許許多多不甘的長相可怖的水鬼順從著釋惟的意愿,在水下扯他的腳,想讓他成為葬身湖底的一員。

  在釋惟的主場中,虞幸懲罰自己溺死了一次,當作對老張一家的祭奠,在淤泥中復活時,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是威脅,而是一種最純粹的仇恨。

  怎么說呢,虞幸現在回憶起來,都覺得自己當時很兇殘。

  因為釋惟把麥麥吃了。

  所以虞幸把釋惟吃了。

  沒管這只水鬼有多腐爛,他就是從湖底的淤泥中爬了出來,用比鬼還蒼白的手拉住驚恐的釋惟,生生地把對方吞噬入腹,或許也是因為當時的人格已經扭曲到很嚴重的地步,而他還沒有學會控制吧,那時候的他真不像個人,更像一個失控的怪物,只留下了殺戮的本能。

  吃掉釋惟之后,虞幸腦海中多出了釋惟的記憶。

  這是神婆和釋惟的故事。

  神婆并不是從城鎮來的,或者說,并不從一開始就是。

  她很小的時候,就是在大村子里出生的,可是她爹去世的早,只留下了病弱的娘和七八歲的她,她娘喚她阿顏。

  村里的小孩總是嘲笑她“阿顏,你爹是個短命鬼,你是野孩子哦!”

  可能是小孩太幼稚了吧,阿顏不知道為什么她要因為爹爹死得早就被嘲笑,被排擠,每天都過得不開心。

  她娘就會抱著她哄“你還有娘在呢,你不是野孩子,娘會一直陪著你的。”

  阿顏的娘是個很美麗的女人,從外面嫁進來的,自從生了阿顏后身體就越來越差。

  美人多病,又無親人,不是好事。

  村里有流氓瞧上了無依無靠的美人,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翻墻溜進了阿顏娘的房間。

  他沒有得逞,因為阿顏的娘反抗得太劇烈,把鄰居驚動了,流氓只能灰溜溜地逃跑,第二天被村里人抓回來,打殘了腿。

  可是,雖然阿顏的娘是清白的,但總有人嘴碎。

  漸漸的,村里傳出了阿顏的娘那天晚上被流氓占了身子的傳言,除了她和阿顏,沒有能證明她的清白,流氓也恨著她,于是對外聲稱自己已經得逞。

  流言,讓阿顏的娘不堪重負,在抑郁中病死了,于是,阿顏沒有娘了。

  阿顏終于是野孩子了。

  村里的小孩子愈發喜歡欺負她,扔小石子、往她的飯里放蟲子都是經常的事。

  大人們呵斥兩聲就當盡到了管教義務,逐漸不再理會孩子們的“玩鬧”,終于有一天,一個嫉妒阿顏長得可愛的女孩子想了一個惡作劇。

  一起去湖邊“摸魚”玩的時候,小女孩搓了一根火柴,扔到了阿顏頭發上。

  阿顏瞬間變成了一個火人,尖叫著,哀嚎著,小女孩也傻了,她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惡作劇太過分,是會死人的。

  而后,她就看見阿顏眼中閃爍著可怕的仇恨,以一個親昵如朋友的姿勢,擁抱了她。

  “放手!放手!”小女孩渾身被阿顏身上的火灼燒著,等她身上的火勢已經無法熄滅,阿顏才放開了她。

  我好疼啊。

  我要死了,你也陪我一起死吧。

  阿顏這么想著。

  小女孩果然死了,可阿顏沒有死。

  她心中那墮落和扭曲的惡意,驚醒了在湖中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水鬼,水鬼頂著一張難看的浮腫臉龐,把阿顏拖下了湖。

  阿顏身上的火被澆滅,她在污濁的湖水中睜開眼睛,對著要把她淹死的水鬼笑了。

  好喜歡這個從水里出現的哥哥啊。

  雖然他不好看,但是,他幫我滅掉了火呢,火在皮膚上灼燒的感覺真的好疼啊,大哥哥真是個…好人呢。

  “謝謝。”她想說的是這個,聲音沒能傳出去,只在水中吐出了兩個泡泡。

  可水鬼聽見了。

  他猶豫片刻,把阿顏撈了上來,順帶著用自己的鬼氣吊住了阿顏的命。

  阿顏陷入昏迷,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是在湖邊,水鬼仍然站在水中,指了指她的臉和身體,雙目中沒有什么感情地道“你毀容了,很丑。”

  阿顏恍惚間從湖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這是個什么?

  渾身都是燒傷留下的痂,皮膚坑坑洼洼,一只眼睛只剩下空洞,眼球都沒有了。

  這是她嗎?

  她真的好丑啊。

  阿顏呆滯地抬頭,難看地笑了。

  她笑著笑著,眼淚從一只眼睛中流淌下來,爬到水鬼面前,用被火焰毀掉的原本稚嫩的聲音道“我叫…阿顏。鬼哥哥,你叫什么?”

  水鬼瞇著眼睛,嘆了口氣,將手搭在阿顏光禿禿的腦袋上“我叫釋惟。”

  這是神婆和水鬼的第一次相識。

  兩個小女孩去了湖邊后失蹤,這件事在村里引起了波瀾,主要是放火的小女孩的父母,無法相信自己的女兒出事了,發動大家一起去尋找。

  村里人最后在湖底打撈到了腐爛的尸體,另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卻從此失蹤,村里人除了懷疑小女孩是阿顏推下去的之外,沒有人掛念阿顏。

  水鬼釋惟用自己的能力給阿顏做了一層幻術,在別人的眼中,阿顏還是那個粉嘟嘟的,可愛的孩子,可釋惟和阿顏都清楚,她只是一個連鬼都嫌棄的丑八怪。

  阿顏憑著一雙小短腿和水鬼捉給她的魚肉走去了城里,用一個孩子能做到的全部,頑強的生存了下來,并且逐漸長大,在很多年后成了一個有手段有權利的女人,暗中加入了一個叫做單棱鏡的危險組織。

  她從組織中學到了很多詭異的秘術,包括如何讓一個水鬼穿上人皮,和活人一樣在地上行走,也包括如何割掉一個人全身的肉,還讓對方像怪物一樣活著。

  阿顏沒有就此在城里定居,而是在得到這些方法后回到了自己出生的村子,大家都認不出穿著富貴的阿顏,只有水鬼釋惟,在日漸骯臟的湖中等了她二十多年。

  再見的第一眼,水鬼叫阿顏丑八怪,阿顏特別開心。

  這是她喜歡的人,小時候的喜歡隨著年歲的增長變本加厲,最終成長為一種完全的、偏執的、無可救藥的喜歡。

  釋惟也很想她,雖然他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但他在這二十多年里,逐漸意識到,這個叫阿顏的丑八怪,會是唯一一個知曉他身份還如此愛他的人了。

  這段畸形的愛情讓虞幸從失控的狀態下稍微清醒,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可以在水下呼吸,而且擁有了水鬼的能力,能力也比釋惟更強。

  整條河的水,就像是他的一部分,如臂指揮。

  他從水里鉆出半截身體,如同水鬼一樣,心中惡意涌動。

  老張一家的死,源自于人心貪婪,麥麥的死,源自于水鬼和神婆的有違天道。

  而神婆和水鬼之所以會存在,會成長為現在的模樣,還是因為人心的惡意。

  這種事是沒有源頭的。

  只要人類存在,惡就沒有源頭。

  那一天,虞幸調動了很多很多的水,把兩個本就地勢不高的村落全部淹了。

  他像一條魚一樣濕漉漉地跟著爆發的水流游動,親眼看著大村落那些村民在奔跑逃亡中被水沖走,最后在水流中窒息,成為一具和釋惟一樣浮腫的尸體。

  水一直淹到小村子,將被血染紅的村落沖刷,虞幸護住了老張家的房子,坐在房頂看大水蔓延,看尸體們被沖散到不同的地方。

  小村子人不多,而大村子足足有幾百人,虞幸第一次覺得,自己已經回不了頭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滿手殺孽,他這種人扔到地府里去,大概也是惡貫滿盈,落得一個灰飛煙滅的下場吧。

  不,他根本就下不去地府,看,他現在連死都做不到,是不是就是因為閻王爺不想看見他呢?

  “我變成這樣,伶人一定很高興吧。”恍然間,虞幸想起了伶人的臉。

  那個可怕的人,一定很希望他墮落在罪惡中,萬劫不復。

  虞幸頓時就不樂意了。

  他才不要順伶人的意,只要伶人失望,他就贏了。

  當下,他回想起了老張一家對他的無私和真誠,逐漸從暴虐中清醒。

  說來可笑,他沒有因這件事刺激而徹底失去人性,還得感謝伶人在他心中種下的仇恨。

  那時候的虞幸就是這么保住了自己心里最后一絲善良,并且在之后的很多很多年里,將善良的火種逐漸養大,后來每次想起,都覺得自己當時怎么這么幼稚,或者說這么奇葩,竟然是靠仇恨來維持善意的。

  天底下還有比他更滑稽的人嗎?

  大概沒了吧,就算有,也已經死光了。

  等水褪去,虞幸在地上躺了好幾天,終于把心中負面完全壓制,他沒再看這個地方一眼,扔了老張的斧頭,在日暮西山中獨自往遠處走去。

  再也不想回來了。

  “嘩…”

  水流聲自虞幸耳邊劃過,一張慘白的臉逐漸接近,釋惟看著毫不反抗地沉在水中的人,紳手碰了碰。

  水鬼盯著虞幸,心中涌現出不自覺的想法。

  這個人擁有一頭長發,看著就像從他那個年代來的一樣,還挺有意思。

  那一頭長發在水中上下浮動,長衫的黑色是他最喜歡的顏色,也是阿顏精心準備的顏色。

  釋惟覺得這么看上去,這個人和他真的好像,阿顏一定是想著讓他適應,才找了一個和他這么相似的人類皮囊吧?

  其實他都知道的,阿顏不可能背叛他,阿顏對他的愛,比任何感情都要濃烈。

  只是他好心疼啊。

  阿顏活成了他不想看到的樣子,他原本是希望阿顏忘記過去,才讓阿顏離開這里,去城鎮尋找新的生活的,可是阿顏愛他,為了他回來了。

  他真的好生氣,但是阿顏并不聽他的勸慰,一心想讓他活過來。

  可笑的小丫頭,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蠢,明知道他是想淹死她的,還傻乎乎說謝謝。

  但是這樣下去,阿顏會活成一個充滿痛苦的人,不如就這樣結束吧,在她沒有后悔之前,他先把她殺死。

  這樣,后悔的,痛苦的,就只有他一個了。

  釋惟回過神來,又碰了碰虞幸。

  真奇怪,已經十分鐘了。

  還是活的。

  他練過閉氣嗎?

  “刷”虞幸突然睜開眼睛,眼中黑色令人心悸。

  下一刻,他一手撈住釋惟的領子,一枚匕首出現在右手掌心,帶著青色水霧朝釋惟的頭顱襲去。

  使用攝青夢境進行攻擊,能力1隨即生成,生成效果為“孤獨”。

  系統提示出現在虞幸腦海中時,他已經將匕首刺入了釋惟的眉心,釋惟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頭發自動散開,讓這個人無比順利地完成了攻擊。

  “嘖,看來還是怕的嘛,當初吃掉你的時候,我可是把你的能力繼承得差不多了。”虞幸笑道,明明在水中,他的聲音卻絲毫不受影響地進入了釋惟耳中。

  釋惟突然覺得很孤獨。

  他的所有能力,都想拋棄他一般,離他遠去。

  阿顏沒有背叛他,可他的能力…好像背叛他了。

  雖然只是幾秒鐘的事,但是此時的虞幸滿心不快,趁著釋惟能力消失的時間,用攝青夢境這把鋒利的利刃割下了釋惟的頭顱。

  失去頭顱的釋惟沒有反抗,而是如同泡影一般碎成了一堆回憶,只剩下早不知源頭在哪里的團團黑發還留在湖中。

  完成這一步,虞幸向上游動,剝開了水中大片大片失去活力的盤結頭發,游至水面,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這時,某個系統提示才姍姍來遲。

推演者虞幸已想起荒誕推演相關內容系統靜默已解除推演者祭品限制已解除推演者虞幸憑借自己恢復了全部記憶,重現了人格異化緣由a數據錯誤重現了人格異化緣由之一晉升推演目標達成推演者虞幸分化線已確認  虞幸游到岸邊,渾身濕透的坐下來,罵道“荒誕系統,我記住你了…我曾經可是想著再也不要回來了,你特么直接給我丟回來,還附帶一張體驗卡,很好,真夠狗的。”

  他在水中回憶起村落里當年發生的事情之后,記憶也沒有停止,從他在夕陽下離開這里,到前往別的地方生活,一直到現代,他終于進入了荒誕推演游戲,所有的一切他都回想起來了。

  他花了十幾秒才理清楚,這是他的晉升游戲。

  曲銜青提醒的果然沒錯,晉升游戲別人幫不了忙,也無所謂準備不準備,反正系統總能搞出讓他也失去優勢的推演出來。

  在虞幸抹著臉上的水對系統碎碎念的時候,儒雅的聲音從虞幸頭頂響起“非也我有幫忙哦。你的過去,比我想象中有趣得多,真是妙極。”

  虞幸抬頭,就見一身青衣的亦清飄在空中,如煙霧般虛幻,一點臟水都沒有沾染。

  他大概也清楚,亦清在他的人格面具里待著,究竟看到了多少。

  腦中回憶肯定是不會被看到的,但是那幾場夢境,和他失憶之后的表現,肯定都在這只攝青鬼面前展露無遺。

  “得瑟什么呢,看到了就看到了,我覺得,你應該先想想自己簽了永久性賣身契這件事。”虞幸淡淡地懟過去,果不其然,亦清的笑容頓時出現了一絲裂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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