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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九章,醉月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自從孔征來到這里,屏風山出現日新月異的變化。

  修行,永遠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在屏風山的第四個年頭,孔征對體道有了新的認知,不過這可能還不夠,但對于這些道兵而言,孔征的進步,已經是神速了。

  他們看到,孔征每天都有事做,不是伐木,就是撥水,或者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也有時候,會進山捉些獵物,然后放掉。亦或者畫一些奇怪的圖,上面是各種動作的小人。

  羅淵也在忙,那些木料被他制成一個又一個機關人,這種化腐朽為神奇的本領,更加強了幾個道兵對仙門的向往。

  而林青燈的修行就比較奇怪了,十天半個月出沒一次,廟祝和其他道士總覺林仙師陰森森的,不過幾個女道姑卻喜歡跟她打交道,只是有幾次在廟里值夜,被神出鬼沒的林青燈嚇到后,打消了和她親近的想法。

  三個月一次的講道一如既往在進行。

  山頂,一處石臺,孔征坐在蒲團上:“問吧。”

  臺下,六個道兵端坐整齊,聞言,一個清冷的女道姑開口道:“大人,我等將來若無法榮登仙門,可以還俗嗎?”

  每三個月的講道,會給他們三次提問的機會,他們也會商量好后詢問,聽見女道姑的話,孔征感覺這是他們共同的疑問,卻不知怎么回答。

  “這…大夏有規定嗎?”

  “沒有。”

  “那你們隨意,我也沒規定。”孔征回道。

  “大人,前段時間看您修行,我有些感悟,是關于凡間武學的,您能指點一下力氣合一的方式嗎?”一個男道士問道。

  孔征想了想:“力者,體修之本,氣者,大道之本。力氣合一,重點還是氣,體修能開山裂石,原因就是有真氣傍身。他們之所以能那么強,就是因為真氣消耗后還能補充,你們若是想要力氣合一,之前吸納入體的真氣會一下被耗空,積攢那些真氣…不容易的。”

  人身如寶瓶,真氣就是水,修士體內的水是細流引入,凡間武者體內的水,是一滴一滴日積月累匯聚,資質再差的修士,水耗光了,過段時間還能填滿;凡間武者體內的水本來就不滿,耗光再補,想回到之前,就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

  男道士點點頭:“我明白了,但…還想學,懇請大人賜教。”

  “好,這樣吧,我做事,不喜欠人,也不喜別人欠我,半月前琳瑯城官署修書給我,南關道有一匹馬賊在打劫商旅,你們去平了他,我便教你們。”

  聽到孔征的話,廟祝一愣:“大人似乎不愛插手凡間瑣事,而且也曾解釋過原因,在下能問一下這次改變主意是為什么嗎?”

  孔征想了想,反問道:“你們可知,修士將凡人稱作什么?”

  廟祝沉吟片刻,不確定道:“螻蟻?”

  孔征道:“對。凡人微如螻蟻,帝王將相,不過巨蟲耳。這話聽來高傲,卻也是真事。此地是我治下,城里的百姓、劫道的馬賊,都是我治下的螻蟻。所以,最好和平相處,讓你們平馬賊,是不讓禍患再起,不一定得殺人,其中差別,明白嗎?”

  廟祝立即領會:“大人放心,七日內,馬賊必將消失。他們會變成琳瑯城的農夫,士兵,奴隸,等等。”

  見到孔征不再繼續這一話題,廟祝說道:“大人,我們還想知道,開拓經脈的方法…”

  孔征忽然挑眉:“人身造化,自有天定,強行開拓經脈,等于逆命而修,輕則內傷難治,重則經脈盡斷,直接暴斃。我記得之前說過,凡人要修行,非常坎坷。”

  “總該有個盼頭…”廟祝苦笑。

  孔征也不勸誡,直接道:“最簡單的,是蛇游草。其次,碧皇草。下來,是行江丹,行江丹是藥修煉制的丹藥,主藥便是蛇游、碧皇兩株草藥,拓脈方式也最溫和。”

  三個問題答完,孔征起身,離開道臺。

  他的六個道兵里,已經有人察覺修行不易,準備還俗,還有人帶著希望,拼死一搏,無論哪種想法,孔征都不會干涉,命是自己選的,能做選擇,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在回到洞府前,廟祝追了上來。

  孔征回頭:“還有事?”

  “大人,今日有香客帶來一封拜帖,是龐仙師所寫,他這幾日可能會來拜訪。”

  廟祝呈上,孔征發現是龐雨瀟寫的。

  在三才法會結束后,孔征便向龐雨瀟提出買他的寶書,當時龐雨瀟拒絕了。不過卻說過,三五年后,如果還沒找到寶書傳人,會親自登門將寶書贈他。

  孔征當時不理解為何,只不過現在看到龐雨瀟沒有食言,便露出笑容。

  洞府中,羅淵趴在自己的小木車上,看見孔征回來后,眨著眼睛望向他。

  “要陪練嗎?”

  孔征問道。

  羅淵身后的機關人,開啟了石門。

  孔征和他來到斗法臺。

  現在的斗法臺比一年前精致了許多,周圍被木欄圍著,每根木頭上都雕刻著法陣,用來穩固這里。

  木欄外,上百個機關人百無聊賴地坐在那里,有的已經學會了抖腿,和真人無異。

  孔征現在完全看不透羅淵了,感覺這小娃娃的修行方向有點跑偏,在往一個未知的方向發展,他造出的這些機關人,越來越人性化,除了和羅淵一樣不會說話,感覺其他事都能干…

  孔征走上斗法臺,開口道:“來吧,讓我看看你的成果。”

  孔征站定,羅淵流著口水,眨著眼睛,身后,一個機關人走了進去。

  那家伙的臉上貼著一張畫,和孔征的面孔一樣,孔征眼角一抽:“你前幾天管我要一張我的畫像,就是為了做這個?”

  這他娘的,孔征搞不懂小孩腦子里裝的都是什么,這畫還是自己畫的,現在被貼到了機關人臉上…

  孔征深吸一口氣,他可不允許冒牌貨出風頭,今日準備狠狠打擊一番。

  不過,比試還沒開始,孔征眼角又是一抽。

  他看見臺下的機關人拍著桌子,已經設了賭局。

  那幫機關人,有幾個高級的,身上已經開始穿衣服了,他們從袖口摸出銅錢拍在桌子上,似乎在押注。

  主持賭局的機關人敲著墻壁,墻上寫的是賠率。

  孔征有些暈眩。

  “等等…”孔征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前幾日,廟里的香火錢被偷的事,是你干的?”

  孔征看向羅淵,羅淵眨著眼睛,一臉茫然。

  一個棺材打開,嬌弱陰柔的女子慵懶地走了出來,帶著一股梨花香氣。

  “小孩子哪懂這些,是我干的。”

  林青燈嘻嘻一笑。

  孔征不解:“你一個修士,偷香火錢作甚?”

  “小羅兒的機關陣術遇到了瓶頸,我看他有些消沉,就給他出了出主意,讓機關人學些人性。”林青燈努了努嘴,“賭局就是我的主意,你看那幫木頭疙瘩,賭的挺像回事的吧?”

  孔征:“…”

  林青燈得意道:“既然是賭局,總得玩點彩頭。你廟里那些銅錢又用不上,借來玩玩,到時候我再放回去。”

  孔征算是服氣了。

  不止是羅淵的修行之路有點跑偏,林青燈差不多也偏了。

  這女鬼修士腦子里裝的東西孔征已經看不透了,聽說她曾在三才法會時,因為豪賭發了筆橫財,從此對這類行當很感興趣。

  “有那閑心,不如多多修行,別搞這些烏煙瘴氣的東西,這里好歹是修士洞府。”

  孔征教訓起來。

  林青燈道:“你如果閉關,外界可是絲毫都影響不到你吧?孔征,你是我見過的道心最平靜的人。烏煙瘴氣能影響你嗎?”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回事。”

  “行啦,這些機關人和那些擅長打斗的可不一樣,他們身上設下了聚靈陣,會讓洞府的靈氣愈發濃厚的。小羅兒可是立了大功,你就少說兩句。”

  既然影響不到修行,還對修行有利,孔征就沒話說了,賭就賭吧…

  斗法臺上,周圍百余機關人下注完畢,一聲鑼響,宣告開始。

  現在的孔征,渾身體道功法已經是神谷境頂峰,他沒有用劍,直接近身。

  對面的機關人也是如此。

  三回合的試探,孔征訝異:“這些都是我參悟的凡間武學?”

  那機關人招數和孔征如出一轍,而且精妙之處,也相差不多,孔征意識到自己在山中修煉時,羅淵恐怕在偷偷觀察自己。

  這小娃娃,好恐怖…

  一個陣修,居然能把自己的體修招數、劍修招數摻入他的機關人中,將活陣用的爐火純青,這要是成長起來,還了得?

  而且這些機關人,只是普通的木頭所造,如果用了其他材料,威力會倍增吧?如果是尸衣,那就更不得了了。

  幾次出神,孔征險些被偷襲得手,好在反應了過來。

  十回合過去,木欄外的一部分機關人興奮地砸著桌子。

  這群是押機關人能撐過十到二十回合的,興奮地跳起舞來。

  十二回合,孔征在察覺到今天這位機關人的弊端后,下手便不再留情了,只用了三招,以一招血獸門的‘奪心透骨’擊碎了對方胸口,陣石從他背后飛出,那機關人倒退兩步,倒在地上。

  孔征甩了甩手:“這次的機關人比前幾次都厲害,不過缺點也有,就是太重防御,沒有殺招。”

  走下斗法臺,幾個賺了錢的機關人圍著孔征在跳舞扭腰,被孔征摁住腦袋撥開,來到了羅淵面前:“重守是好事,但沒有殺招不行,把握不住機會,就會被慢慢耗死。感覺你準備煉制一批主守的機關人和主攻的,是嗎?”

  羅淵眨著眼睛,流出口水。

  孔征幫他擦了擦,認識幾年了,只有羅淵的想法被說中了、或者受教等等,才會有這種表現。

  孔征道:“想法還不錯,你的陣道估計無人能指點,千機圣宮才會把你送到我這拿我試陣。好的對手,確實對陣修很重要。不過,你可以嘗試做些厲害的,我的本事,還沒發揮出來三成。”

  羅淵口水又流出,吐了個泡泡,孔征給他擦了擦嘴后,他便坐著小木車離開了。

  看見羅淵鼓搗起地上的木人零件,林青燈走了過來:“多好的孩子,可惜了。他怎么還是不會說話,也長不大?”

  孔征想了想道:“陣道比較特殊,這是效仿天地運轉而成的大道,反噬也多。恐怕是入道太早,遭了反噬吧。不過他腦子卻沒遭到反噬,這娃娃,以后了不得。”

  “他大概是什么修為?”

  “看起來像筑基修士,不過不清楚,他身上有陣術隱藏了真氣,而且匿氣陣術很高明。”

  即便是孔征的眼界,也看不出羅淵的虛實。

  畢竟他從沒親自出手過。

  林青燈似在回憶,微微笑道:“依稀記得,我也曾被夸贊是天尸圣宗資質綽約的弟子。”

  “哦?是嗎?”孔征疑惑,“那你有沒有想起為什么被囚禁了?”

  “這個倒沒有,可能以后會想起來吧。對了,你說我如果用煉尸術幫他制造機關人怎么樣?”

  “可以試試,不過不是現在。他們千機圣宮萬一規矩嚴苛,你這就是害人害己。到時候追究下來,你死定了。”

  林青燈想了想,也對。

  宗門修士,可不像散修那么逍遙自由,自己當初肯定是觸犯了規矩才被關押的,尤其是大教圣宗,無論正魔還是中立,規矩都是鐵律。

  洞府后多了一批游手好閑的機關人,對孔征的修行也沒有影響。

  三日后,一個老朋友前來拜訪,孔征選擇在廟里迎接。

  龐雨瀟走進廟里,看著一顆參天古樹蒼勁挺拔,羨慕道:“還是你的地盤好,這廟宇,看起來就有氛圍。我修行的地方在城里,靜室直通地脈靈泉,靈氣卻也不多。”

  “我原本也在城里,遷出來的。”

  樹下,孔征與龐雨瀟在敘話。

  此次龐雨瀟帶了兩位道兵,和孔征的道兵似乎相熟,他們稟告了一聲,便找地方切磋了。

  凡間武者好爭高下,尤其踏入半修行的門檻后,也是為了檢驗修行成果。

  龐雨瀟笑道:“孔兄,這本寶書我給你帶過來了。幾年前沒答應你,是因為我要趁機撈些靈石,現在寶書也沒人再買,你在三才法會有恩于我,這書,就直接贈予你吧。”

  龐雨瀟說的很坦率,孔征莞爾一笑。

  也好,省了自己一筆靈石。

  “不打算為老仙人找傳人了?”

  “不了。千機圣宮的修士也借閱了此書,他們都練不出來。他們說,我被騙了,不過我真的親眼見過老仙人施展咒術、陣術,他絕對是很厲害的那類人物。”

  龐雨瀟認真說道。

  孔征點點頭:“那我就占你一個便宜。”

  龐雨瀟灑然一笑:“孔兄能信我,我就心滿意足了,談何占便宜。我現在身家不菲,這次帶了一些仙釀,和孔兄痛飲一番。”

  “好!”

  三壇酒,醉朦朧,漫天繁星若螢蟲。

  天地在轉,孔征眼花,漫天星辰,如同螢蟲在飛,孔征覺得這酒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大。

  “龐兄,這…是什么酒?”

  “醉月。”

  醉月?蠱嗎?

  孔征倒在廟里。

  夜色之下,燭火搖曳,龐雨瀟站起身子,身影映在墻上,顯得巨大。

  他俯瞰醉倒的孔征,冷冷一笑:“諸位道友,可以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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