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剁指明誓

　　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說法。李承乾也覺得總是打來打去的，很是無趣。

　　克勞塞維茨說過，戰爭是強迫敵人服從我們意志的一種暴力行為。這句話，幾乎完美的詮釋了戰爭的本質。戰爭就是彼此意志的爭鋒，至于誰服從誰，那就要看誰更暴力了。中原王朝暴力的時候，連匈奴都要俯首稱臣，軟弱的時候，自稱晚輩卻也面不改色。一個國家在世界上的形象，說到底都是武力堆砌起來的，誰的拳頭大誰就有道理。

　　很巧，如今的大唐拳頭就很結實，東突厥的覆滅，讓吐谷渾等國的國君一日三驚，就連西突厥和吐蕃這種大國，也要暫時的低下頭顱，因為他們都清楚，自己也沒比東突厥強到哪里去。

　　這樣的條件下，高麗依舊仗著自己難以攻打自鳴得意，很是煩人啊，如果不狠狠的在他臉上摑一巴掌，它只會越來越跳。

　　親率這次的出動，其實就是展現肌肉的。本就強大的軍隊加上強大的武器，就算再愚蠢的人也知道惹不起吧。

　　大唐現在不適合繼續征戰了，沒有底蘊的征戰就是窮兵黷武，就像前朝一樣，楊廣聯系征伐高麗之下，卻并沒有理會國內越來越高的呼聲，所以惹得天下民怨沸騰，也就不是意外了。

　　科學的發展，其實很像是洪水猛獸，只要有需求，就會推進發展。放出火藥，大唐嘗到它的甜頭后，總會下狠心繼續研究的。黑火藥還只是最原始的一種，只要研究，什么TNT、什么PDX，都會慢慢出現的。什么時候某個天才一樣的人物研究出核彈來，到那個時候，大唐才真正在這個世界上擁有了絕對的話語權。

　　畢竟，核武器是目前已知最大的拳頭。

　　不要說什么有傷天和之類的話，回憶中國的發展歷程，如果不是鄧先生等人拼著命讓中國擁有了核武器，現在的中國是什么樣還是未知數。含蓄是中華的傳統美德，但是含蓄用在對待外人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

　　腦子里跑著馬，好久之后，李承乾才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宜春北苑的大門，回過頭問一臉擔憂的張赟：“孤走神多久了？”

　　張赟擦著汗說：“您已經走神半個時辰了，要不是看您眼睛還在眨動，奴婢都想要去找御醫或者道士解煞了。”

　　“下次孤走神的時候不要大驚小怪的，孤只是想事情而已。”

　　伸了個懶腰，活動一下酸疼的身體，李承乾才笑著走進了宜春北苑。

　　宜春北苑其實才是東宮最舒適的地方，這里雖然只是皇城的邊角，但是綠化非常不錯，算得上是遠離喧囂。

　　其實如果能選擇，他更希望能住在這里，哪怕只是隨便一個小屋也比麗正殿一座大殿強多了。

　　才進大門沒多久，就見到了阿史那雪，她正騎著一匹駿馬練習騎射，場地雖然不大，可越是不大，才越能體現出她騎術箭術的高明，調轉馬頭的時候，依舊能快速回轉身子，射出精準的一箭。

　　看到了這邊才進門的李承乾，她就丟下弓箭，騎著馬跑了過來。

　　可就是這樣，張赟還是把手縮進了袖子。

　　他的袖子里有一把匕首，李承乾還是知道的，雖然覺得他這么提防阿史那雪有點沒必要，但還是不準備管。

　　“你今天怎么想到到我這里來了？”

　　停住馬，就要下來，可是十三歲的身體，還是讓她腳下一空，差點掉下來。不過好在李承乾的反應很快，輕易的伸手接住了她。

　　草原上的女子，自然不在乎這些軀體上的接觸，只是臉紅了一下就閃開了。

　　“養殖場送進宮一只羊，我聽說吃烤羊的話，還是突厥人的手藝更好，不知道你會不會？”

　　提起烤全羊，阿史那雪頓時來了興致：“自然會，你把羊拿來，我給你烤，絕對比你東宮廚房做的好吃。其實你們大唐的烤羊都是在奢侈的放香料，羊肉稍稍壓制一下腥氣，本身就是最好的美味。”

　　見她說得豪邁，李承乾決定看看她是不是說大話。

　　養殖場送來的羊肉自然是已經收拾妥當了，之所以送的這么急，就是怕夏日里的高溫會讓羊肉腐敗。

　　“這就笨了，不知道拿冰鎮一鎮？”

　　張赟無奈道：“殿下，大夏天的到哪兒去找冰？雖然能冬日采冰放進冰窖儲存，可是這么做太廢人工，咱們皇宮現在也只有太上皇能用，陛下用都容易被御史彈劾，您還是別想了。”

　　張赟最怕的就是太子喜歡上這個，現在的東宮已經夠奢華了，再進一步的話恐怕真的會招來非議。

　　李承乾這才發現自己眼里的日常，在張赟的眼里已經是豪奢的表現了。

　　“說你笨你還不信？算了，一會兒你拿著孤的信去找李澗，他自然能給東宮帶來大量的冰塊。該死的，孤忘了冰在夏天也是能制作的，簡直活該受暑。”

　　話不能說的太開，李承乾沒法告訴張赟，其實硝石溶解到水里的時候，就能制作出冰來。雖然直接制作出來的冰，摻雜了硝石不能用，但是找個獨立的容器裝上涼開水放在硝石水上面還是能制作出冰來的。

　　攆走了張赟，就帶著于泰，李承乾蹲在花園的一角看阿史那雪烤羊肉。

　　整只羊除了噴涂一些酒、用了一些鹽外，并沒有加多少香料，腌制了一段時間后，就直接上火堆開始烘烤。

　　看阿史那雪只是在旋轉烤架，并沒有全神貫注，李承乾就開口了：“明天你跟我出宮看看你弟弟吧，父皇臨走之前說過，什么時候放賀魯回去，讓我自己決定。現在他老人家不在長安，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現在算是長安說話最管用的一個。就趁這個機會送你弟弟回去吧。”

　　阿史那雪的手一僵，隨即低聲道：“說吧，你想要賀魯做什么？你不要以為我不清楚，你們根本不可能那么好心，就這么釋放賀魯，說真的，他現在這樣只是被監視著，卻能活在自己喜歡的環境里，我已經覺得很意外了。我們家族突逢大變，賀魯這條血脈能夠留存下來，已經是騰格里大神保佑了。如果你想要讓他幫著大唐做什么，很可能會因此而死無葬身之地，這樣的話，還不如讓他留在中原，好歹能把血脈流傳下去。”

　　說這話的時候，旋轉的烤架停了下來，被炭火熏烤的羊肉已經有點發黑了。

　　李承乾嘆了一口氣，走上前繼續旋轉，邊搖邊說：“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其實，放賀魯回去，我是希望賀魯能夠獲得可汗的位置，這樣一來，西突厥就算不能跟大唐關系變得多好，也不至于太壞。肆葉護這個人，其實對大唐的忌憚多于喜歡，從他整合高昌龜茲等國家聯合對抗大唐來看，他對中原的侵略之心，一刻不曾消停過。

　　你說你們的家族突逢大變，只剩下了你們姐弟？騙鬼呢吧，我敢保證你們的家族力量一定是被化整為零，就等著賀魯這樣的直系血脈去統合呢。賀魯只要回到西突厥，遲早能夠將他們重新統合起來。至于奪得可汗之位，總有機會的。肆葉護那一系的家伙都很暴虐，其實很不得民心。我覺得，賀魯有生之年，總有機會取而代之的。”

　　聽完李承乾的話，阿史那雪遲疑了很長時間才說：“你就這么確信賀魯有這個能力？”

　　李承乾笑了笑，卻并沒說什么。

　　只要是阿史那家族的人，就沒有不瞄著可汗位置的人，賀魯他爹到底給他留下了多少力量，沒人知道。但是，從賀魯在歷史上的成就來看，絕對不會太弱。肆葉護自以為干掉了賀魯一家，殊不知，反而成了賀魯家族變強的助力。

　　某個經典的抗日劇不就出現過這樣的場景？團被打散了，可是再聚合的時候，都快趕上一個師了。

　　“知道了，不過你要清楚，賀魯只要坐上了可汗的位置，是不可能跟大唐保持友好的。他最多只能答應你不會主動進攻大唐，但是如果大唐主動進攻突厥的話，他也不會束手就擒。”

　　李承乾笑著點了點頭，主動進攻大唐？當火藥武器的威力展現出來以后，得是多傻的人才會這么干，就算是最自戀的高建武，恐怕都得縮起尾巴吧！

　　烤羊肉想要讓肉質熟的恰到好處，就需要不停的翻轉，讓羊肉均勻受熱，不管是烤全羊還是烤羊肉串都是如此。雖然悶烤比這樣旋轉著烤不知道省事多少，不過反正今天無事可做，還不如就在宜春宮北苑烤羊來的舒坦。

　　整整烤了半個下午，羊肉才終于能吃了。就像阿史那雪說的一樣，撒太多的香料，吃的其實是香料的味道，至于羊肉的味道，早就沒了。

　　嗯，這樣的烤羊肉是沒有靈魂的。

　　飽餐一頓以后，李承乾才滿意的離開。

　　賀魯是時候送回西突厥了，親率只要展示了火藥武器的威力，大唐就能贏來一段平穩的時期。只要這片土地上最強大的國家沒有異動，別的異族，比如吐蕃，也只能欺負欺負附國這樣的小國，根本不敢擅自挑起大唐的怒火。

　　西突厥，不，現在東突厥覆滅了，只用突厥稱呼它比較合適。突厥人其實跟中原人一樣，沒有外敵的時候就內斗，這是永遠戒不掉的劣根。這樣的環境下，才適合賀魯的回歸。

　　至于阿史那雪說賀魯能保證不主動進攻大唐的話，當一個笑話聽就好。哪有不吃腐肉的禿鷲？大唐現在強大無匹，他們自然不敢進攻，但如果跟宋朝一樣衰弱，甚至出現清末那樣的場景，突厥人不傾巢而出才是怪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李承乾讓張通知了李澗，今天罷朝一天。沒有大事發生的時候，想罷朝就罷朝，這或許是是皇帝最自由的特權了，如今被他用了出來。

　　親率如今都在軍營里駐扎，熟悉火藥武器的使用方法。別看軍器監這個時代的武器并不如何的厲害，但是他們制定的各種規矩，其實跟后世的軍工制度沒有多少區別。不管是火藥還是引信，只要打包好，就能保證質量。歐陽爍說了，手雷的空響概率超過一成，他就把自己的腦袋揪下來當球踢。

　　親率不在，護衛他的就變成了禁軍的人，禁軍統領常何，親自帶隊保護太子的安全。

　　“老常啊，把你的手從橫刀上面拿下來，這里是長安周邊，用得著這么警惕嘛！”

　　“殿下，您切記不可因為身在長安周邊就掉以輕心。要是出了事兒，哪怕您擦破了一點兒油皮，屬下的腦袋都不夠砍的啊！”

　　間諜這樣的人物，誰都不會喜歡。常何雖然有打開玄武門城防和臥底東宮的功績，可是皇帝登基以后，卻只能給他一個禁軍統領的職位，算起來甚至不算入了朝堂官職體系。至于爵位，還是算了，就算給了，常何也會被排擠、邊緣化的。跟房玄齡等旗幟鮮明的人不同，兩面三刀的人，不管哪方都不會喜歡。

　　規勸之下見沒有效果，李承乾也就不管了。如何護衛是他們的事情，管多了反而不好，哪怕在前開路的軍士驅趕走了路邊曬太陽的鄉民。

　　賀魯如今就在東宮開設的馬場里生活，這是他最喜歡的地方，長安周邊能找一塊草場很不容易，馬場之前還是張公瑾的，當李承乾提出想要的時候，張公瑾用一個很厚道的價格交了出來。養馬雖然不如冶鐵等對軍隊有影響力，但也不差了，明哲保身這一點，如今好多大臣將軍都在做。

　　才進馬場，就看到了自己最喜歡的那匹馬。

　　如今馬背上被燙傷的地方已經全部痊愈了，從它臃腫的肚子來看，還懷上了小馬？

　　“太子殿下，這匹馬再有一個月的時間就要生產了。跟它交配的是純正的汗血種，所以生出來的馬也一定是良駒。您如果想要一匹通心意的寶馬，最好從它小時候起就親自喂養。”

　　李承乾點點頭，對旁邊的賀魯說：“養馬這一點，聽你們突厥人的一定沒錯，就像你姐烤的羊肉一樣。怎么樣，聽了我的條件以后，你想好要不要答應了嗎？”

　　阿史那雪站的很遠，除了充當傳話筒以外，她并不想干涉弟弟的決定。能否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英雄，還要看他自己。

　　拿著一把豆料，塞到母馬的嘴里后，賀魯搖了搖頭：“殿下，您算是賀魯的救命恩人，我不想欺騙你。要說永遠不進攻大唐，是不可能的。一直以來突厥上下對中原的沃土都垂涎不已，我要是說跟中原保持友好，恐怕我父親的部下都會覺得我不堪造就。不過，我可以答應您，為您做一件事，只要不涉及到突厥的族群，就絕對會實現，如何？”

　　李承乾哈哈大笑，現在的賀魯，完全不是史書上記載的墻頭草，而是很真誠。

　　偽君子和真小人之間，他跟喜歡真小人。賀魯的這一番話，比什么謊言都要真誠。

　　拍拍賀魯的肩膀，李承乾笑道：“好吧，孤站在中原人的立場上，聽到你這番話，本來應該立刻弄死你的。可是啊，孤怎么也算是你的大姐夫，還對你下不了殺手。所以啊，孤答應了，你可以返回突厥，只要記住跟孤之間的承諾就好。”

　　賀魯點點頭，哪怕獲得了自由，卻并沒有多歡喜。許下一個承諾，雖然沒有起誓，但是他還是準備遵循到底。

　　“給我一把刀！”

　　李承乾看向常何，常何想了想，才拔出自己的橫刀，然后才把懷里的匕首丟給了賀魯。

　　賀魯拔出匕首，一揮刀就把面皮上有刺字的皮肉割掉了。這是他們入關之時，被唐人邊境官員刺上去的字，有這個字在，就表示他是唐人的奴隸。如今恢復了自由，他覺得還是把這塊肉割掉，留在大唐比較好。

　　一刀割掉一塊皮肉，卻沒有收刀。

　　伸出雙手，賀魯又面不改色的把自己的左手小拇指割了下來。

　　右手是要握刀的，不能有損傷，左手雖然要控弓，但是丟一根手指受到的影響不是太大。

　　常何倒吸一口氣，割塊肉，割根手指沒什么，可是全程能夠保持面不改色，就算種族不同，他也不得不夸贊一聲好漢子。

　　李承乾也是面無表情，草原一行讓他見識了太多的血腥，當面看一個人自殘沒什么。

　　撕下衣角，將小拇指收起來，賀魯雙手拿著自己的小指鄭重道：“殿下，這是我的小手指，如今我割指明誓，以后，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只需要拿出這根手指，賀魯絕對會答應，只要不威脅到突厥這個種族！”

　　李承乾伸手接過了布包，點點頭說：“你都做到這個地步了，孤愿意相信你。不過，你還是趕緊去止血消毒吧，要是你沒死在各個部族的陰謀詭計里，卻死在這兩道傷口上，豈不是虧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