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渭水南岸,大約走了兩個多時辰,越過一座高崗,張老漢指著前面的那一片田野道:“前面那片地,便是前北屯了。”
曹亮立馬于高崗上,手搭涼棚,向東望去,眼前的這片田野,一望無垠,極是平坦,但田野之上,卻沒有看到莊稼的痕跡,只有那長長短短的野草,在蕭瑟的寒風之中簌簌發抖,大概是因為這片土地肥沃的緣故吧,這里的野草長勢相當的旺盛,雖然枯萎變黃了,但依然可以想象得到在夏秋之際,這里是何等的繁茂。
如果不是張老漢刻意地提醒,曹亮根本就不會將這片野草橫生的荒蕪之地看成曾經的屯田。
也許只有那縱橫的阡陌,才能證明這片田野曾經是盛產糧食的屯田。在過去的十幾年間,這里的屯田為抵御蜀國的進攻立下過不可磨滅的功勞,正是由于渭河流域的屯田所產出的糧食,哺育了鎮守雍涼前線的將士,讓他們有足夠的底氣來和蜀國軍隊進行周旋。
蜀軍之敗,就是敗在糧草不繼后勤困難上面,而憑借著這些屯田,魏軍則完全沒有任何的后顧之憂。
糧草是一支軍隊的生命,而屯田則是維系生命的搖籃,正是因為魏軍大力地開發屯田,才使得魏軍在爭奪雍涼的戰斗之中立于不敗之地。
而如今,這些曾經為魏國立過功勞的屯田變成了一片荒蕪的土地,野草肆意橫生蔓延,幾十里之內渺無人煙,究竟是什么樣的原因才會導致這種情況的出現?
“張老伯,你是何時離開的前北屯?”曹亮問道。
張老漢故地重游,不禁是感慨萬千,道:“我是最后的一批離開前北屯的,前年冬天,也就是收割完最后的一批莊稼以后。”
“是有人逼迫你們離開的嗎?”
“這倒是沒有,但是耕種屯田,已經無法再養活一家人了,呆在這片土地上,只有等著餓死的份,誰也不愿意留下來,所以屯民逐漸流失,最后這里再也沒了人煙,土地也就徹底地荒蕪了。”
“為何以前耕種屯田沒有問題,到后來就難以為繼了?”
張老漢苦笑一聲道:“公子有所不知,當初屯田時官府規定使用官牛者,官六民四,使用私牛者,收成對半分,如此分配,屯民尚可保溫飽,是以屯民都積極耕種。但近幾年來,官府不斷征發屯民興修宮室水利,又抽調精壯屯民入伍當兵,本來就已經是人手不足,如此之多的徭役兵役又抽走了不少的精壯勞力,導致許多屯田荒蕪,無人耕種。而官府又規定,每屯所分配的土地如果出現荒棄的,照舊按照原有賦稅交納。如此一來,屯民不堪重負,紛紛逃亡,寧可做流民,也不愿意再守著這片土地了。”
曹亮也清楚,屯田制確實給曹魏的興起立下過功勞,在東漢末年天下紛攘之時,曹操聽從了棗祗的意見,率先在諸侯之中實施屯田,這種亦耕亦戰、兵民合一的方式,確實為曹操爭霸天下立下過汗馬功勞。
屯田制實施的第一年,曹操就得谷百萬斛,一舉解決了曹操的軍糧困難,為曹操稱霸天下打下了一個堅實的基礎。
嘗到了甜頭的曹操很快地將屯田制推廣了到了全國各地,并實施軍屯和民屯并舉的方式,收獲巨大,屯田制一直沿續到了魏國立國。
魏國立國之后,雖然沒有繼續再大規模地開發屯田,但在和吳蜀所交界的雍涼和淮南,還是狠抓屯田建設的,這兒產出的糧草完全供應了前線的軍隊,如此一來,前線的糧草無需轉運,消耗甚小,為打退蜀國和吳國的多次進攻奠定了良好的物資基礎。
不過萬事皆有變化,盛極必然衰落,官府對屯田民的盤剝日漸加重,原先曹操規定,凡屯田民只屯田,不負擔兵役徭役,這樣一來,可以保證屯田民專事生產,心無旁鶩。可到了后來,朝廷給屯田民派發徭役和挑選精壯勞力入伍,嚴重地挫傷了屯田民的積極性,導致大量的屯田民流亡,放棄了耕作屯田。
再加上世家大族對長安周邊的土地的覦覷,這些田地荒蕪之后,這些士家便可以通過官府,將這些荒蕪的土地用極低的價格進行收購,屯田變為了私田。
屯田的衰落確實對國庫的影響力非凡,原本充盈的糧庫也變得無糧可存,曹亮不禁是大皺眉頭,現在看來,征糧這個任務已經是變成了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曹亮又詳細地詢問了張老漢許多關于屯田的事,張老漢拿了曹亮的兩塊金子,倒也是十分配合曹亮,只要是他知道的,都一一見告,曹亮從張老漢這兒,還是掌握了大量的一手資料。
屯田一直以來都是曹魏的立國之本,如今在豪強勢力兼并之下,屯田制已經是名存實亡了,曹亮有理由相信,這些被侵占的屯田,絕大多數都流向了和郭淮關系密切的大族手中。
甚至他們完全是有目的地來侵占屯田,利用沉重的苛捐雜稅,將這些屯田民逼離了土地,讓大量優質的田地變得荒蕪起來,要知道,一畝上等的水田和一畝荒蕪的土地價格能相差數百倍。
這些世家豪門通過這種手段,將原本屬于官府的屯田占為己有,而且還花不了幾個錢,收購荒地的價格,那簡直就是白菜價。
整個雍涼官場,恐怕已經是腐敗透頂了。
不過以曹亮的職權,似乎還管不到這兒,他所關心的,只是征西大軍所需的那五十萬斛糧草,就算是屯田這邊指望不上了,那他也必須要另想辦法才行。
五十萬斛的糧草的任務,讓曹亮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想法設法也要完成。
“姊夫,這可怎么辦?”羊祜也認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這些屯田都荒廢了,那么他們所需的軍糧又將從何處來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