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沒有抬頭,而是慢悠悠地繼續整理著案牘公文,半晌才道:“我兒還真以為這是一樁天大的功勞嗎?”
司馬師為之一怔,訥訥地道:“父親的意思是?”
司馬懿終于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起頭,看著司馬師,嘴角掛著一絲令人玩味的笑容,他道:“這一仗如果打得好,自然不失為奇功一件,但如果打不好,別說是功勞了,就連身家性命能不能保得住,恐怕都是一個未知之數。”
司馬師頓時明悟了,略帶驚喜地道:“父親的意思是…”
司馬懿伸手阻攔住了他,沉聲道:“噤聲!此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記住,無論在何時在何地,只都是天意,戰場之上,訊息萬變,有許多的事情,并不是為父可以左右了得,切記切記!”
司馬師連忙拱手道:“孩兒謹尊父親教誨。”
夏侯玄帶著滿臉的興奮,回到了營中,正好就撞到了曹亮。
曹亮有些詫異,道:“泰初兄這是有喜事啊?”
夏侯玄呵呵笑道:“這征南的第一仗馬上就要打響了,而這第一功馬上也就要落在愚兄的頭上了,可不是有喜事么。”
曹亮聽得是一頭霧水,這幾天來他一直在處理各種公文,從各方面傳遞過來的消息稱,吳軍已經是聞風而動,未等到魏軍援兵到來,就已經主動地撤出了圍攻壽春、六安和弋陽的軍隊,現在吳軍的主力蹤跡全無,魏軍還滯留在淮北,夏侯玄說仗馬上就要打起來了,這倒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說吳軍已經不戰而逃了嗎,怎么還有仗要打?”
夏侯玄嘿嘿笑道:“誰說吳軍不戰而逃了,他們是主動地撤了下來,準備在安風渡伏擊我軍呢,今天滿營諸將皆不解其意,唯獨我的見地與大都督不謀而合,幸甚幸甚。”
安風渡?曹亮挑了挑眉毛,看來東吳果然是憋著大招呢,如果從戰術的角度上考慮,安風渡確實是一個比較理想的伏擊地點,淮水雖然沒有長江黃河那般寬闊雄奇,但也不失為一條大河,在這個時代,河流山川那都是天然的屏障如果吳軍在淮水南岸設伏,等到魏軍半渡之時,突然襲擊的話,肯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不過什么樣的計謀在識破之前,都是好計,一旦被識破,那就不能再稱之為好計了,司馬懿這么一只老狐貍,又怎么可能會輕易地上了別人的圈套,既然司馬懿已經識破了吳人的計謀,那么想必他也早已有了破解之法。
“那司馬大都督可有什么反制之計?”
“當然有啊,欲破吳人的伏擊,我軍只需派遣一支精兵,從別處繞過淮水,轉而至吳軍的背后,與主力大軍里應外合,前后夾擊,可破吳人。”
“泰初兄不是想告訴我,這支精兵將會由你來率領吧?”
夏侯玄頗為自得地道:“不錯,此計策乃是我提出的,自然要由我來執行,牛金還試圖想和我搶功,真是不自量力。”
曹亮不禁是大皺眉頭,這夏侯玄想功勞想瘋了吧,繞到敵后去,說好聽點叫里應外合,前后夾擊,說不好聽的,那就是孤軍深入,一旦失去接應,必然會陷入敵軍的重重包圍之中,夏侯玄的這計策,還真是火中取栗呀。
自從司馬懿當上了平南大都督,曹亮對他的防備之心就一日不減,別人或許會被司馬懿的外表所迷惑,但曹亮不會,司馬懿的狠辣與剛決,他是歷歷在目,對待政治,司馬懿可是從來也沒有手軟過,自己和夏侯玄可都是司馬家的仇人,司馬懿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心底里恐怕是恨極的,一旦有機會,司馬懿又豈能放過?
曹亮未知詳情,便追問夏侯玄當時的情形如何,夏侯玄得意之時,自然言無不盡,將中軍帳內的經過詳細地給曹亮說了一遍。
從表面上看,這完全是一次普通的軍事會議,這個里應外合前后夾擊的計策也確實是破解敵方半渡而擊的最佳方案,而且這個任務還是夏侯玄主動申請來的,司馬懿百般不同意,其間還有牛金來爭,最后寧是夏侯玄欲以立軍令狀的方式才爭下這個任務。
怎么看,也沒毛病啊。
沒有脅迫,也沒有強行命令,甚至就連行動的計劃,都是夏侯玄主動提出來的,如果說,這也算是司馬懿陷害的話,打死也沒人相信。
但曹亮卻始終隱隱約約覺得有什么不對之處,司馬懿老謀深算,奸滑歹毒,如果這真是一個立功的大好機會,司馬懿真的肯將機會讓給夏侯玄嗎?
顯不說司馬家和夏侯玄之間有仇怨,就單單他是曹爽親信的這一層身份,就不可能得到司馬懿的重用。
這次南征,擺明了就是讓夏侯玄來鍍金的,掙一些功勞回去,就可以讓夏侯玄的官職再往上升一升,因為沒有資望和功勛的話,那怕夏侯玄真的掌了兵,也未必能讓那些朝中重臣心服口服,只有真正有功勛在身,別人才不敢說什么閑話。
曹爽現在在軍事上,所能倚靠的人不多,他把夏侯玄提撥起來,就是想要取代司馬懿的位子,統領天下兵馬。
如此強勁的政敵,司馬懿欲除之而后快還來不及,又怎么會讓他有立功的機會,除非司馬懿腦子進水了,才會干出這種事。
那么排除了這種可能之后,就剩下唯一的一種可能了,那就是司馬懿必有陰謀。
從表面上看,這個任務是夏侯玄主動爭取來的不假,但卻是在司馬懿循循善誘之下,頭腦發熱一心想要戰功的夏侯玄才會主動上了套,至于牛金?曹亮曬然一笑,那不過是和司馬懿演得一出雙簧而已。
如此看來,夏侯玄已經置身于一個巨大的危險之中,司馬懿這是要借刀殺人啊,借東吳的手,除掉自己的心頭大患,真是好毒的計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