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被折騰得慘兮兮的焱無月倒是和殷筱如勾肩搭背地走了,瀟灑得很,好像剛才癱了的人不是她一樣,若無其事。
真叫一個我焱無月一生烽火何必扭捏。
反而看似飄然乘云離開的夏歸玄坐在云端沒走,目送兩個女人鉆進了殷筱如的小胖車,才抬起自己的手指,看著指尖殘留的痕跡。
真是見鬼了,做出這樣的事來。
居然還感覺挺刺激。
也不知道這叫隨心所欲還是叫做墮落入魔,這種東西往往是一線之隔,很難分辨。
最難分辨的是,各人不同,比如對一位老學究,那是墮落。
可對一位夏后、仙帝,是么?
夏歸玄承認,這確實是自己曾經的因子,被自己唾棄隱藏了很多很多年,曾以為那是必須磨滅的東西。
“天道最深處的色欲,父神都磨不掉。”
佛魔之別,無非…是度吧?
是被燒了,還是重生?
夏歸玄深深吸了口氣,屏除心思,感應到凌墨雪的位置,瞬息出現在身邊。
凌墨雪此時在“下副本”。
也就是他們天道教掌握的秘境歷練。
說是歷練,其實是有多方面意義的。
這個組織,皮是“修仙者協會”,骨是“天道教”,協會是個散勢力,可核心教徒是一股極為可觀的勢力,其中甚至囊括了大夏人類許多高層,連高官都有。
按照之前的計劃,這是可以使山河變色的勢力。
被“父神搗亂”之后,此時教主商照夜神裔祭司身份暴露,多位長老均是神裔,在人類社會怕是不好繼續搞事了,要么就宰了知情人凌墨雪,要么就只能集體撤出。
可凌墨雪顯然不能宰啊,那就只能可憐兮兮地撤出了這場百年布局,留待將來看看能不能和凌墨雪再達成一些協議。
也不知道商照夜內心多腹誹這個瞎搗亂的父神。
凌墨雪之前在天道教內部布局也有段時間了,加上“圣女”地位擺著,自身修行又唰唰唰地上漲,此刻正是順利接收勢力之時。選擇下秘境,一是磨合勢力,二是秀一下自己的修行,震懾不服。
自己的歷練之意也有,她在夏歸玄那里所得頗多,一場對澤爾特的戰事尚不足以完全消化,反而是遠古的神裔之地更適合磨礪她的劍修體悟。
此前辭別夏歸玄,凌墨雪就想好好修行了,既是提升實力,也是磨礪劍心以免總是陷入那種奇怪的男女之思里揮之不去,于道不利。會對一個把自己收成女奴的男人起了那種不知道是不是情思的崇拜討好依戀之心,簡直見了鬼,按常理不恨他就不錯了好嗎…
一定要把自己腦子掰正了,嗯。
“稟圣女,前方…”
一位黑衣長老恭謹匯報,說了一半竟說不下去了。
凌墨雪銳目如劍,冷冷地盯著他,那繚繞的冰霜劍意徹入骨髓,靈魂都似在這劍意之下被穿刺凍結一般。
長老福至心靈,忙改口:“教主。”
劍意收斂,凌墨雪淡淡地“嗯”了一聲。
四周的天道教高層和身后的大批核心教徒都集體眼觀鼻鼻觀心,肅穆不語。
這位圣女…不,教主的修行真是越發凌厲了,氣質也是,冷得像冰,銳得似劍。與之前深不可測的前教主相比,可能略顯直接了些,但效果也一樣,不用說話,只是看著你都能讓人喘不過氣。
本有少許不服的、以為這丫頭太過年輕沒什么實力的,此時也都不敢做聲了。
那匯報的長老吁了口氣:“前方已是時之心,暉陽之下進去就會迷亂于時空。如果教主還要進入,當挑選暉陽后期長老護持…”
凌墨雪問:“里面有何物?”
“我們也不知道,以前隨前教主來,都是在此外止步,前教主獨自入內。前教主有透露過,里面時空迷亂,極為危險,非暉陽不可入,也不知道是否另有怪物,教主最好先摸清楚再進。”
凌墨雪沉吟下去,之前這些非核心地就已經比較奇怪了,雖然沒有怪物,但有“時與幻”的天然侵襲,人們會陷入在幻境與夢魘里,光怪陸離的過去與未來在識海之中交織纏繞。修行不足、意志不堅的,就很容易迷失在時光的長河里,找不到現在、找不到自我。
這對修行者們心境的磨礪確實很有好處,對她劍心的穩固更有益處。經歷過這些區域幻境與時光的侵襲,凌墨雪都覺得自己更看得清自己的心,如磨得閃亮的劍,可以倒映出一切鬼魅,可以照見自己內心的塵埃,可以勘破一切虛與妄。
此謂劍心通明。
但終究少了血與火的淬煉,不夠凌厲,不夠一往無前,此非劍也,只是鏡。
破不去心中枷鎖,掙不脫自我囚籠,何謂修行?
“四位長老隨我入內,其他人在外修行。”凌墨雪大踏步進入前方的裂隙,那是時空交織之心。
四位長老——也是曾經陪她去找圣血的親信,有凌家自己培養的強者,也有在做人類高層的堅實盟友,此時對視一眼,都跟了進去。
剛剛踏入裂隙,凌墨雪腦子里就轟然一炸。
明明只是地底深窟,不該太大的范圍,眼前卻變成了茫茫宇宙,不見上下四方,不見古往今來,迷失游蕩,如墜夢里。
夢里是漫天血海,沒有盡頭。
血海之上,自己虛跪空中,面對天地蒼穹的威壓,冷汗濕透了背脊,對天地的敬畏,對道的追尋,反反復復在靈魂之中悸動,無可抗拒的跪伏,發自靈魂的一聲“主人”。
內心深處不服,抗拒,但沉淪迷失,掙扎不出。
時光,最脆弱的照見。
也是無法掙脫的沉淪,渺小的人類面對天地的臣服。
劍心告訴自己,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幻境,是時光的撕扯,有真正的靈魂離身的牽引傷害,如果掙脫不開,就很可能永遠墜入下方的血海,靈魂游蕩,身軀成殼。
但怎么掙脫?
劍心還告訴自己,身后有人不懷好意…有人分明已經有抵抗此地幻境的辦法,卻沒有說,等著自己進來,然后…
偷襲?
身后已有寒意襲來,霜寒徹骨。
想要閃避,卻動不了,靈魂在過去,身軀在現在,根本無力統一。
但這…卻是凌墨雪早有預料的事情。她有大殺器,本身也在誘敵。
手中之劍傳來暖意。
凝固的血海仿佛開始流轉,如同淌過了時光的長河,波瀾漣漪之中有著母星的源初,似乎有軒轅戰鼓敲響,指南車重合北斗,華夏遠古的人皇持劍祭天。
纖弱的女子跪倒昆侖,取蠶牽絲,以御世間之寒。
有滔天洪水淹沒人間,英雄踏破九州,鼎鎮天下之安。
不知為何會閃過這些母星文明的初始,而且還不夠初始,也許與手中之劍有關,山河社稷之劍,以人破天之劍。
“鏘!”
手中劍劃破時光,刺入血海。
幻境破碎,氤氳時光的晶瑩迷霧之中,凌墨雪長發飄飄,白衣似血,一柄長劍刺入身后長老的胸口,血液透不過劍身,滴滴墜落地面,濺成了迷幻的海。
“你…”那長老不可置信地低聲道:“你早有準備?”
“當然。”凌墨雪淡淡道:“雖然圣血的消息是商照夜刻意泄露,未必能怪你們…但我什么時候吸收了圣血,她知道了,這當然是我身邊有奸細。而且你不是商照夜的奸細,是挑撥離間的奸細,別有用心。”
另外幾個長老心驚肉跳,持劍立在旁邊不知所措。
“商照夜放棄此地南逃,這里剩我這么一個前些日子連暉陽都不是的年輕圣女,不服者多矣…有人本來就在挑撥我與商照夜,此時當然會覺得是好機會,自己暉陽后期,完全可以找機會鎮了這個圣女,自己才是此教之主…”
凌墨雪說著忽然笑了:“這迷幻的時光,誰都不知周遭事,當然是最好的時機,說不定可以讓這個圣女沉淪下去,役使為奴,對不對?否則我面對的第一幻,為什么就是沉淪之幻?這是你施加了外力引導的結果。做女人挺難的,總有不知所謂的男人要收女奴。”
“你…”那長老捂著胸口的劍身,艱難地道:“你是怎么可能…掙得脫…這是至少乾元才能掙扎的時幻之心…”
“軒轅之意,禹王之鼎,人可勝天,何謂時光?”凌墨雪拔劍歸鞘。
那長老砰然倒地,臨死也不瞑目,根本沒明白凌墨雪最后這幾句話說的啥。
凌墨雪銳目掃過另外三個長老,三人都膽戰心驚地后退半步,紛紛道:“教主,我們和他不是一伙的。”
凌墨雪不管他們是不是一伙的,也許有人是,有人不是,有人只是觀望。但這沒有必要再揭破了,立威的意義已經達成。
“我知道了,你們出去吧,我自己在此感悟。”凌墨雪不再看他們,纖弱的背影走入時幻正中的氤氳迷霧里,挺直如劍。
三名長老滿頭大汗地唯唯而退,誰也不敢再起半點輕視這個年輕圣女之心。
迷霧中央,出現了男人的身影。
凌墨雪筆直地站在他面前,靜靜地看著。
夏歸玄也安靜地看她。
凌墨雪冰冷鋒銳的目光漸漸產生了一些變化,仿佛有水波在劍身上漾過,有了些迷離的溫柔。
膽戰心驚的長老們誰也不會想到,剛剛在大家心中建立了新權威的教主,此刻卻慢慢地彎下了筆挺的腰肢,仿佛利劍繞指,摧折于地。
俯首低言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