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心事
靈市上的眾人神色驚疑不定，面面相覷。
那少年分明與妖貓女熟識，聽口氣，很有可能是主仆二人。
但盡管少年對妖貓女極盡保護和照顧，那妖貓女卻似根本就已經不認得他，完全陷入狂暴嗜血的狀態之中，一副想要把他給咬死吃掉的模樣。
不對！
聽剛才的聲音，很有可能…已經被咬死了…
真是太恐怖了。
真是太驚悚了。
地上還灑落著許多的紅色藥丸，正是剛才那個女子異變之時滾落出來的。
藥丸鮮紅似血，旁邊還有那少年灑落的滴滴血跡。
在這個時候看上去，格外扎眼。
莫塵與葉心璃一路你追我趕，一直到確定那些人再也沒有人跟過來，這才停下。
“哈哈哈哈！”
葉心璃靠著一棵大樹坐下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莫塵卻遠沒有她那般好的心情，看著自己被咬破的肩膀，恨恨道：“我這么配合你演戲，你居然真的下口！”
“還咬得這么狠！”
葉心璃格格笑道：“不來點狠的，怎么能讓人信服？”
說罷皺著眉頭揉揉下巴，道：“你的肉怎么這么皮實，我咬你那一下，感覺下巴就要磕掉了。”
莫塵瞪了她一眼，扭過頭去查看傷口，沒好氣道：“我都沒想到你會真的下口，要是我早有準備，只怕牙都得給你磕掉。”
看了一下，傷口似乎沒有想像中嚴重，心情才稍稍好一些。
“大小姐，我這血的代價，算是讓你把這一出戲做足了。”
葉心璃帶著一絲得意道：“怎么樣，還不錯吧？”
“就算今天靈市上的人不算太多，但是一能傳十，十能傳百，這消息就會擴散出去了。”
“而且，我這么一鬧，便是那些西北聯盟里的人，難道就不會在心里對那些藥丸產生一絲絲的懷疑嗎？”
“所以，你看，這樣做，是有意義的。”
莫塵笑了起來。
單純的言語勸阻，自然比不上她這一招現身說法來得沖擊人心。
但是不管起到的效果如何，他也不得不承認，葉心璃居然能夠完全不顧形象，把戲演得這么投入，這么徹底，這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
那種勢若瘋狂兇暴嗜血的妖獸形象，絕對不是僅僅裝模作樣擺個破死就能演繹出來的。
雖然最后為了進一步提升效果咬了他一口，讓莫塵很是受傷，但葉心璃今天的表現，完全可以用顛覆來形容。
“老實說，我要不是親眼看到，我都不會相信，天行劍齋的大小姐，也做得出這樣不顧形象的事情。”
話說出口，莫塵就有些訝異地看到，聽到他這樣的贊賞，原本開開心心的葉心璃神色忽然一轉，一抹郁色飛上了眉間。
坐在原處，葉心璃輕輕將手臂抱在膝前，良久，才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
莫塵不知道氣氛為什么突然就從輕快轉為了凝重，好像，自己也沒有說錯什么話呀…
但是，看著葉心璃略帶幽怨的神情，莫塵有些明白了。
“看來，她也是個有心事的人…”
葉心璃不說話，莫塵也不開口，靜靜站在一邊，抬頭看著天上的白云，一朵一朵，不停變幻著形態。
過了一會兒，葉心璃也隨著他的目光，看著天空，才輕聲道：“從我出生起，‘天行劍齋’這四個字，就像一塊招牌，掛在了我的腦門兒上。”
“不論我去到哪里，見到什么人，‘天行劍齋大小姐’，‘葉飛鴻的女兒’，這些頭銜，就會一直跟著我。”
“每個人都會對我很好，很友善，甚至…很尊敬。”
“哪怕我只是一個年紀很小，又什么也不會的小丫頭…”
說到這里，葉心璃嘴角現出一抹自嘲的笑意，“其實，我心里很清楚，他們哪里是在看重我這個黃毛小丫頭？”
“他們看重的，只是我身后的天行劍齋，和我那個爹爹。”
聽到這里，莫塵心中豁然，大致了解了葉心璃的煩惱。
出身于修行圣地，又有一個絕世高手的老爹，這本來應該是無數修行者夢寐思服而求之不得的事情。
但是對于葉心璃而言，這樣的身份，恰恰讓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情。
她，作為葉心璃，一個完全獨立的人，本身的價值所在。
這件事情，在別人眼里，根本就不沖突。
天行劍齋大小姐，葉飛鴻的女兒，這種身份已經說明了她舉足輕重的價值。
但是對于十六七歲的葉心璃來說，正是處于青春年少，自我意識最強的時候。
她只會覺得，這一切僅僅只是來源于她與生俱來的身份本身，而不是因為她本人的能力被別人認可。
“年紀小”、“什么也不會”、“黃毛小丫頭”，這是她對自己的評價。
而這種自我評價，卻又不可能當得起世人對她如此寬厚的友善與尊敬。
“所以…她不想練劍，只想煉器和煉丹，就是希望，從另一個方面去證明自己？”
就像無數叛逆的少年一樣，獨辟蹊徑，特立獨行，只是為了告訴別人，“我，就是我。”
我，不是別人，也不是他人的附屬。
一時之間，莫塵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葉心璃停了一會兒，又幽幽道：“為了天行劍齋，為了我爹，我又不得不在人前做出禮儀嫻淑的模樣。”
“因為只有這樣，才沒有墮了天行劍齋的名聲，沒有損了我爹的臉面。”
“但是…誰又知道，我根本就不想這樣呢？”
莫塵想起第一次見到葉心璃的時候，她確實是一副端莊穩重的樣子，只在吃烤狼肉的時候，他才注意到葉心璃與平常間的不同之處。
不僅跟他搶狼肉吃，絲毫不避諱那妖狼吃過尸體，反而還吃得油都滴到下巴，舉止也大大咧咧，連“吃屎”這種詞句都說得面不改色。
這與她在人前顯現的形象反差甚大。
包括后來，遇到魏家大少爺時，他們一起坐山子的驢車，那驢車剛剛拉過草料，上面滿是草屑和泥土，她也渾不在意，并沒有一點嬌生慣養的金貴氣息。
就連今天早上，自己無端冒出一根尾巴，眾人都尷尬不已的時候，這丫頭居然就這么明目張膽地上來就掀他的被子。
雖然她確實有自己的理由，可是…萬一，那根豎立起的東西，并不是尾巴呢…
種種表現，確實都顯示出，葉心璃本來的性格，其實并非是大家眼中看到的模樣。
郁凌澤也說過，他這個師妹，私下其實很活潑，還說她的性子其實跟莫塵很像。
暗中吁了一口氣，莫塵想道：“確實，總是違著性子去扮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也挺難受的。”
這么說起來，他們兩個，還真的有些相似之處。
看著葉心璃有些暗自神傷，莫塵也覺得于心不忍，寬她的心道：“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會有些身不由己的時候。”
“但只要有人理解你，明白你，這些東西，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聽郁兄和我提起過一些你的事情。”
“我覺得，他還是挺懂你的。”
聽到莫塵提起郁凌澤，葉心璃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我師兄，他確實對我很好的。”
“從小他就很照顧我，很多事情，也由著我的性子。”
“爹爹讓他監督我練劍，我總是不想，結果我被爹爹罵，連帶著他也被爹爹責備，但是他從來沒對因為這個生過我的氣。”
“私下里，我愛搗騰些煉這煉那的事情，他也總是會盡他的能力幫我。”
“但是，你知道嗎，”葉心璃看向莫塵，道：“無論他怎么順從我，卻都是不會違逆我爹的意思的。”
莫塵道：“他畢竟跟你不同，你爹是他的師父，他尊師重道，這很正常啊。”
葉心璃微微頜首，道：“可這就是問題所在，有時候，我跟我爹意見不同，很希望他能站在我這邊，可是那種時候，他基本上就不會說話。”
“而且，你也知道他的性格，像今天這種事情，他就算同意我的想法，也最多是言語諄諄，苦口婆心，勸那些人回頭。”
葉心璃輕輕笑了起來，“絕對不會像你今天這樣，跟我玩得這么瘋。”
莫塵撓撓后腦勺，想了想，道：“雖然郁兄的性格跟你有些不一樣，但是他沉穩冷靜，心思縝密，跟你，也挺互補的。”
“而且他的修為這么高，你便是不喜歡練劍，他也可以護你一輩子。”
葉心璃聽得眉頭一陣皺起，面色古怪，“聽你這話的意思，怎么好像是媒婆在說媒呢？”
莫塵哈哈一笑，“有嗎？我只是有感而發吧…”
心中暗想，難道你已經見過媒婆長啥樣子了，這么敏感？
不過以莫塵的角度，也實在想不出來，什么樣的媒婆能踏上天行劍齋的門坎。
是不是也得先在問劍石上先斬上一劍，得把問劍石給斬亮了，才有資格進去說媒。
眼前突然出現一群盛裝紅裳的媒婆，手持靈劍，在天行劍齋外面哼哧哼哧一劍一劍斬下的畫面，莫塵不由得又哧的一下笑出聲來。
葉心璃聽他笑得古怪，便追問道：“你想什么呢，笑得怪里怪氣的。”
莫塵嘿嘿道：“我在想，媒婆去你家提親，是不是也得先過問劍石那關。”
葉心璃聽得一愣，睜大眼睛想了一下那個場面，自己也被逗樂了。
雖然與莫塵一番傾訴并不能改變什么，但今天瘋了一場，說了一通心里話，葉心璃的心緒似乎也釋放了不少。
拍拍身上的塵土，葉心璃站起身來，道：“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
莫塵卻沒有動。
眼睛看向另外一邊，淡淡道：“恐怕，我們還得再等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