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的夜里,馬修去紅十字大樓查看進度。
作為紅十字研究會的會長,他大多時候只聽報告,可報告這東西有時候和實際看到的會有差異,決定大方向時這些誤差就很致命了,作為一名管理者和決策者,到一線實際了解情況是非常有必要。
馬修在吉賽爾的陪同下,一路乘坐魔梯抵達五樓,這里是專門隔離患者的病房區,目前只有弗朗茨一個人。
魔梯門一打開,馬修眼前是一條幽深的長廊,天花板每隔三尺安裝了一盞蛛絲燈泡,不過這里的夜晚過于安靜,鞋底踩在地板上的聲音被放得很大,在整個走廊里回響。
空氣中有一股淡淡酒味,這是用烈酒進行過消毒的原因。
五樓作為隔離區,只有靠近天花板有很窄的窗口,并且以鐵條固定,確保里面人不可能從這逃出。看起來倒是有一股子監獄的味道。
兩人一路走著,耳邊回響著他們的腳步聲,走到盡頭處,那里的門被釘子釘了一個木牌,上面寫著:弗朗茨·克羅。
馬修在這里停步,看著門上牌子,也有些心情奇妙。
弗朗茨大概從沒想過,第一件署上他名字的作品,會是這里的隔離病房。
馬修敲了敲門。
門立刻被人打開來。
穿著一身白病號服的弗朗茨精神無比,探頭探腦:“就你們?雪萊夫人呢?”
“雪萊夫人今晚有事,去了盤絲洞區,只有我們。”馬修說。
弗朗茨頓時整個人焉了,拖著雙臂回去,仰躺在屋里的床上,雙眼失神,一副生無可奈的模樣。
“沒有雪萊夫人,這個世界多么寂寞…”
他嘴里念念有詞。
馬修覺得,如果又出現一個漂亮人妻來看望他,弗朗茨馬上又會滿血復活。
這一趟來原本就是需要避開雪萊夫人。
所以馬修特意等雪萊夫人外出的時機,過來查看一下實際情況。倒也不是懷疑雪萊夫人做手腳,至少現在,紅十字的“腦蝗疫苗”項目是馬修和雪萊夫人共同利益所在,況且在俾斯麥莊園地界上,對馬修是更有利的。
問題在于弗朗茨這個小少爺。
弗朗茨面對雪萊夫人時會幾位亢奮,荷爾蒙作用下,或許會影響他的一些判斷和準確感知,所以馬修來之前也和雪萊夫人打了個招呼,說明原委。
馬修行事風格一向是擺明車馬,面對合作者,不論是最早的維克多,還是后來的塞浦路伯爵、貝爾議長,他都是有一說一,努力減少誤解。
對此雪萊夫人只是輕飄飄說:“你是會長,什么時候來都可以,不過今晚我倒是需要請個假,去和斯派德敘敘舊,還請會長能夠給我放一個小假。”
馬修得說,和雪萊夫人說話的確很舒服,她總是給人臺階,不會讓人尷尬。
這方面,就和吉賽爾一般,光從這一點來看,兩人的確有著某種程度的相似。
馬修拉回思緒,提了一張椅子坐在弗朗茨對面:“最近的療程,還習慣嗎?”
“還行吧。”
弗朗茨明顯興趣不高,有點心不在焉。
“你知道你的情況嗎?”馬修問他。
“什么情況?就是我的大腦被感染這回事,還是說我被研究這回事?”
馬修說:“腦蝗在你體內的具體情況,你知道嗎?”
“能有什么情況?不就是在大腦上爬來爬去,想要控制我。”弗朗茨聳聳肩,一副不在乎的樣子:“習慣了。反正從小就有一群人想要控制我,控制我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必須穿黑色、白色和深藍色,要充滿男子漢氣概,目不斜視,身體筆挺,面對其他男性的挑釁和挑戰,必須和他戰斗,維護自己的尊嚴。”
“長大了一點,又有人告訴我,你得履行一名貴族的責任,你需要有自己的戰士,自己的領地,受人尊重,勇敢堅強。”
“成年后,結果還是那群人告訴我說,之前那些都是錯的,你什么也不需要,你也什么都不能要,你只能盡情玩樂。”
弗朗茨癟癟嘴:“他們當我是什么?他們的玩偶嗎?我早就被這種蟲子寄生了,現在不過是再來一次而已。”
馬修一愣。
這二世祖不蠢啊。
他突然想起,好像自己接觸的羅斯特大陸貴族和商人,就沒一個真的蠢的。或者說,可能羅斯特大陸人知識比較匱乏,但生存的智慧一點不差。
弗朗茨的言語聽起來不著調,但考慮到他阿基坦皇室克洛維家族身份,就不難理解。
他小時候不少人覺得弗朗茨有機會觸碰王位,所一直教授他宮廷禮儀,弗朗茨長大后,這群人又教授他作為貴族的責任和行為準則,結果到最后發現,如今阿基坦國王穩如泰山,弗朗茨毫無機會,他就被放棄,甚至為了減少被利益相關方刺殺的風險,刻意將他往紈绔方向引導。
這群人,只能是貴族集團。
馬修看著弗朗茨那張腎虛般的臉:“很可惜,事實比你想的要嚴重得多。腦蝗是用你的身體作為培養容器,不斷孕育腦蝗幼體,只是腦蝗比較特殊,它是由眾多細小的蟲體組成。”
“腦蝗首先通過血液,將它的眾多蟲體散布出去,讓它們以你的血液為食,這些蟲體發育到一定程度,就會彼此抱團,也就是一個個蟲體組成了完整的腦蝗幼體。”
馬修盡可能說得簡練而直觀:“它們在你身體里游蕩組合,直到成熟那天,新的腦蝗會破開人體皮膚鉆出來,尋找下一個宿主。”
弗朗茨臉上露出悲傷的神色:“真是可悲的蟲子,不懂男女之愛的美妙,淪為繁殖的奴隸,不過是被群體本能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可憐蟲罷了。”
他的話讓馬修有點意外,但仔細想想又覺得很有道理。
從弗朗茨的個人經歷來說,他無疑是跳出種種群體限制的人,他本人可以稱得上是行為藝術的代表,從藝術表達和審視生命的視角,他的確有資格感嘆腦蝗的原始。
但再仔細想想,馬修又覺得這家伙離譜。
你也好意思嘲笑腦蝗的繁殖?
弗朗茨自己也同樣是淪為雪萊夫人美色的奴隸。
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只是弗朗茨完全不在乎的模樣,讓馬修有點措手不及,準備好的臺詞都派不上用場。
他只能說:“好好休息,早日康復。”
“如果雪萊夫人每天能來和我聊天,我寧愿一直病下去。”弗朗茨問:“雪萊夫人多久會來?她今天還回來嗎?她喜歡什么樣的服裝和男人,能不能透露一下,還有她的丈夫到底是何許人也?”
馬修給整得哭笑不得:“雪萊夫人的丈夫已經去世了。”
他余光瞥了一下旁邊的吉賽爾,吉賽爾用手扶了扶眼鏡。
誰能想到,雪萊夫人會變成寡婦,就是拜這位莊園最人畜無害的女巫所賜。
“死得好,死得好哇。”
弗朗茨喜笑顏開。
不過他立刻收斂表情:“我是說,對此我深表遺憾…”
馬修想給他一拳。
“馬修男爵,你知道真愛嗎?”弗朗茨眼里閃爍著一種奇特的光暈:“在此之前,我認為世界上不存在所謂的真愛,愛情就是興之所至的歡愉,直到見到雪萊夫人…她讓整個世界都重新充滿色彩,我一下子再次燃起了生命的火力,就連藝術創作欲都達到了新巔峰。”
他指著墻上:“你們看,這是我最近畫的作品。”
馬修這才注意到,墻上畫了一幅巨大素描。
弗朗茨的繪畫基礎很好,他在墻上畫了一位背對他的背影,那背影可以看得出是一位身著長裙的女性,她身姿朦朧,更讓人遐想非非。她周圍都是宛如銀河的光帶,飛舞的魚與花,一扇大門在天空朝她開啟,看起來頗為夢幻浪漫。
馬修有點拿不準了。
到底該說,舔狗是真的牛批。
還是說,愛情真是讓人變得充滿力量?
“雪萊夫人今晚還會回來吧?”弗朗茨問。
“當然。”馬修點點頭。
盤絲洞區。
雪萊夫人喝著一杯紅茶:“今晚我就不回去了。”
對面的斯派德頭皮發麻:“那個,夫人,這樣不好吧…盤絲洞區很多都不完善,目前也沒有多余的床位和房間。”
“怕什么?你不是有床位嗎?”
“使不得,使不得,不太好,不太好。”斯派德趕緊擺手。
這女人可是貨真價實的惡魔,他甚至在雪萊夫人身上看到了曾經麗貝卡的影子。
雪萊夫人微微一笑:“我要用新被子,要干凈的,白色的,明白嗎?”
“明白…”
面對老上司,斯派德還是有一種無力感。他知道今晚自己得打地鋪了,就和幾年前在蛛島一樣。
他忍不住問:“可是,夫人你為什么要留在這里休息?莊園里的住宿條件比這里好很多。”
“天這么晚了,我一個女人回去,不安全。”
不安全?
斯派德臉皮抖了抖,不安全的是遇到你的人才對。
“你怎么這副表情?”
雪萊夫人仿佛能看穿他青銅面具之下的模樣,笑盈盈說:“看來你對我有點意見。”
“沒有,沒有的事!”
斯派德趕緊說:“請隨意,請隨意休息,我一定全力配合。”
“這才對嘛。”
雪萊夫人笑瞇瞇說:“這才是我最欣賞的那位詩人斯派德,你對女人總是不忍心,對不對?”
斯派德心說,我淪落到今天就是惹了女人,不忍心?那是躲不開而已!
雪萊夫人壓低聲音說:“其實是弗朗茨,實在太煩了,今天不想去看到他,我就在你這休息兩天,眼不見,心不煩。”
然而兩人不知道,一墻之隔,外面的女妖兩姐妹聽得兩眼冒光。
玫瑰拉著姐姐夜鶯,一臉興奮:“沒想到,斯派德區長居然和雪萊夫人有私情!難怪我說他看雪萊夫人的眼神不太對勁,一直躲躲閃閃,雪萊夫人卻一直在看他,果然有奸情。”
“你別胡說。”夜鶯低聲道。
“我這叫胡說嗎?雪萊夫人今晚主動要睡他那里了,你還說這叫胡說,難道兩人交流睡覺姿勢嗎?”玫瑰笑嘻嘻說。
“這件事不要對外講…”夜鶯只能盡可能提醒妹妹:“要保密。”
“放心,我嘴巴最嚴了。”玫瑰挺起胸膛,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第二天,雪萊夫人和斯派德區長深夜幽會過夜的傳言就在莊園里不脛而走。
同一天,弗朗茨身體狀況突然惡化,被進一步治療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