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不夜城

　　一枚小小燈泡，點亮整個主廳，前所未有的充裕光亮第一次走入房屋深處，展現光原本的熾烈形態。

　　室內一切都被映照清晰，桌布上的細小污痕，燭臺上緩緩滑落的蠟油，銀質餐碟上的細小蚊蟲，椅背上的細微劃痕，石質地板上的裂紋，厚重窗簾上那些編織粗陋的紋樣，各種事物的缺點都被強光暴露，再無隱藏。

　　塞浦路伯爵看著這個格外清晰的城堡內部，心里有點煩躁，這些該死的家伙，平時看來都在偷懶，屋子里原來一點都不干凈！

　　一定要扣工錢！

　　這群混賬東西，居然敢糊弄我！

　　他又將目光投向桌上，那一盞去偽存真的燈泡。

　　它看起來那么簡樸，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玻璃球，既沒有金銀寶石鑲嵌，也沒有炫技般的吹花工藝，平平淡淡的玻璃殼內的小銅叉上，那一截絲狀物亮得驚人。

　　塞浦路伯爵看了幾眼就覺得雙眼一黑，就和注視太陽的感覺一個樣，就仿佛，是竊取了太陽的一部分，封在了這個玻璃球內。

　　“這個…燈泡，非常昂貴吧？”

　　中年人小心翼翼地問。

　　“魯道夫叔叔，我們的關系，就不說假話了。這個東西造價并不昂貴，不過貴重的是其中巫術和煉金術的結合，越是先進的技術，越是價值難以估算，對不對？”

　　“明白，就和魔能車一樣。”

　　塞浦路伯爵也不是當初的無知貴族，這一年來不斷惡補各種基本學識，就是為了能跟上莊園瘋狂的步伐。

　　“有了燈泡，很多東西就會改變了。”

　　馬修輕輕捏著燈泡尾端：“你看，它這么小巧，能夠放在任何地方，比如天花板，書房，臥室，桌上，甚至是工坊，農莊…”

　　塞浦路伯爵瞳孔猛地收縮：“你是說…用這東西…”

　　他深吸一口氣：“延長雇工每天的工作時間？”

　　“…如果給夠金幣，也不是不可以。”

　　馬修心想，我怎么沒想到這事？

　　不對。

　　莊園里的重復性勞動，開墾拓荒由鉆地魔蟲來干，建設工程由石像們和工程隊聯合施工，由于需求不大，倒是不需要晝夜加班。

　　“我想說的是，前線緋蝗蟲災形勢嚴峻，晝夜緊張，各種商品價格變動極大，如果能夠用燈泡點亮夜晚，那么就能將白天的交易拉長。”

　　馬修沿著自己的思路說：“據我所知，卡爾馬境內不論是首都奧拉爾還是普通的小鎮，市場交易時間都是從太陽升起到太陽落下，冬季很短，春天會稍長一些。如果埃里克城能夠直接裝配上燈泡，那么夜晚也和白天一樣，根本不影響任何交易進行。”

　　“燈泡和煉金油燈不同，亮度是后者的二十倍以上，覆蓋范圍很廣，而且持續時間能夠達到7小時，后續只需要用普通魔術反應爐進行充能就行，這方面和煉金油燈沒有什么不同。”

　　“這…這…”

　　塞浦路伯爵立馬想到了其中蘊含的巨大商機。

　　煉金油燈無法應用于集中場所，是因為它亮度不夠，過于昏暗泛黃，用來看書都會覺得吃力，一般多用于走夜路，或者迫不得已地夜晚巡邏、趕路等。

　　它方便攜帶，能解決過于黑暗問題，但也僅僅是如此了。

　　燈泡不一樣，這小小的玻璃球里，裝著一個小太陽，一盞燈泡，就足夠城堡會客廳如白天一樣清晰明亮。

　　在它面前，煉金油燈是如此簡陋拙劣。

　　如果將煉金油燈替換為燈泡，埃里克城只要有足夠的燈泡，就能將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日，各路商人必定會蜂擁而至。

　　因為一些商品的交易時限很短，每過一天，價格就會下降一截，譬如鮮肉、麥餅、牛奶、水果蔬菜等等。

　　這些東西單價不算高，但交易數量非常可觀，而且它們幾乎都是平民都買得起的，是日常消耗物，這就注定會帶來人氣。人氣一凝聚，其他商人的販賣也會加入其中，就是為了這人流量。

　　想到埃里克城市場的種種可能，塞浦路伯爵心潮澎湃。

　　不過他馬上又冷靜下來。

　　一件非常現實的事擺在面前。

　　“這個燈泡的價格…埃里克城是絕對支付不起的，或許首都奧拉爾有這個財力。”他嘆了口氣，搖頭。

　　馬修見塞浦路伯爵依舊謹慎，心里贊嘆。

　　他沒有被埃里克城的好勢頭沖昏頭，依舊明白哪些自己能做，哪些不屬于自己能力范疇，真是一個難得的城市管理者。

　　回想塞浦路伯爵過去遭到的種種，妻兒被殺，被威脅，被嘲笑，馬修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沒有這種過人的意志和對自我的清醒認知，這個中年貴族大概早就妥協，放下這座城市了。

　　馬修說：“莊園給出的最低定價是2000金幣一枚燈泡，我們預估，要在埃里克城形成一個夜晚市場，算上輪換充能的燈泡，以及一部分故障受損，需要50枚左右。算下來總價10萬金幣。我們免費附贈銅燈罩，能夠增強收攏光線。”

　　塞浦路伯爵臉色微微泛白：“這個價格對于燈泡本身的價值，已經算是便宜，可惜這個數量，埃里克城根本支付不起。如今城里可用的金幣儲備，只有10萬左右，這里頭還有后續農場開拓，工坊制造，以及今年需要上交的稅金…”

　　“考慮到埃里克城的實際狀況。”

　　馬修點點頭：“我們做了一個特殊方案，由莊園賒給埃里克城價值10萬金幣的燈泡，用等價的物資，包括之前我所說的，鹽、煤、皮革、銅、錫等原料。免去利息，埃里克城兩年內還清就行，每個月以相應額度償還部分本金，如何？”

　　“就和直營店的分期付款一樣？”塞浦路伯爵明白過來。

　　“對。”

　　馬修笑瞇瞇說：“而且并不需要直接支付，兩年內以莊園需要的原材料抵扣就行。”

　　塞浦路伯爵猶豫：“我當然是愿意的…只是這樣做，莊園相當于是虧本了。燈泡這種可重復使用的新式裝置，會有不少貴族和商人愿意購買，50個的話，利潤上也不是一筆小錢。”

　　“作為莊園的忠實盟友，埃里克城是不愿意犧牲莊園利潤來換取自己的發展的，這樣有悖于共同利益…”

　　馬修心說，老狐貍，這家伙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塞浦路伯爵機敏著呢，他當然知道燈泡帶來的商機貨真價實，但哪有做虧本生意的呢？俾斯麥莊園如果不說出自己的訴求，那才是最危險的，沒有訴求，就是無盡的訴求。

　　他含糊其辭，就是不表態。

　　馬修只能直說：“魯道夫叔叔，我有一個理念，源自一位古時候的智者。他說，發展才是硬道理，發展雖然解決不了所有問題，但能夠解決大多數麻煩。”

　　“的確很有哲理。”塞浦路伯爵表示認可。

　　“埃里克城的利益，就是莊園的利益。”

　　馬修和中年伯爵坦然對視：“伯爵大人，一個人是很難單獨存活在這世界上的，哪怕他擁有強悍的力量，豐富的學識，睿智的頭腦，但要做的事情有那么多。”

　　“他需要自己制作衣服以抵御風雷雨雪，他要捕獵和收集食物進行烹飪避免中毒，他還得建造房屋和各種居所以保證安全和舒適，他要跑很遠，所以還得設計各種載具…一個人能做完這么多事嗎？哪怕他愿意不眠不休地干，這些事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合作帶來更多的可能性，分工賦予衣食住行更好的享受，共同利益讓人們能夠組成村落和城市，甚至是王國。”

　　“城市之間的關系亦然。”

　　馬修說得很通俗：“埃里克城和俾斯麥莊園各有優勢，也各有缺陷，你有大量人口和工作需求，我的新型商品和裝置需要集中加工，對外傾銷，地理位置上我們彼此是最適合的，你看，就是這么簡單。”

　　“簡單來講。”

　　他非常正式地對塞浦路伯爵說：“我看重的是塞浦路家族，埃里克城這樣的城市，卡爾馬境內到處都是，莊園換一個合作城市也沒有任何影響。不過魯道夫叔叔你，只有一個。”

　　“所以呢，我認可的是‘魯道夫叔叔管理下的埃里克城’，如果這里不屬于魯道夫叔叔，那么隨時我都可以撤走莊園的一切，魔術種子，面條工坊，直營店，白銀號換一個方向，鋪上鐵軌，照樣能到其他城市。哪座城市屬于魯道夫叔叔，莊園的鐵軌和巨人就能抵達哪座城市。”

　　塞浦路伯爵眼睛閃過一道精光。

　　這句承諾才是他最需要的。

　　不是埃里克城，也不是北部行省，而是“魯道夫·塞浦路治下的埃里克城”。

　　有了這句話，哪怕國王奧拉夫三世，也動不了塞浦路家族的根基。

　　“人上了年紀，膽子就小了很多，老啦，老啦。”塞浦路伯爵揮揮手：“我是糊涂了，這么一件造福埃里克城乃至于整個郡的事，居然都還在猶豫，當然干，馬上干。那我就厚顏先賒賬了，哈哈哈。”

　　馬修一向做事當機立斷：“魯道夫叔叔，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選擇一片市場，安裝好燈泡，今晚開始，埃里克城就會成為不夜城。”

　　“好。我讓埃迪來對接這件事，馬上找人開始勘查地形，選擇燈柱，進行區域劃分，做好燈泡充能和護衛制度，還有市場租金的機制修改…”

　　塞浦路伯爵雷厲風行地對仆從下達一個個命令，再無之前支支吾吾的模樣。

　　“不夜城，不夜城，真是一個夢幻般的名字…就讓這北方，亮起一座永不入夜的城市！”

　　隱忍多年的伯爵長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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