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章 紅蓮天城悟梵意

　　腳下，碧水千里，一望如鏡，沒有一絲波瀾泛起。

　　無盡水域之央，一朵含苞待放的紅蓮斜插于天地間。

　　天光垂拂下，蓮瓣脂染輕紅，攀攀雍華，猶若一片靜水中側頭扶額的微醺美人。

　　一條錦鯉從無垠碧水中躍起，濺起幾粒銀珠。

　　珠光閃射間，那紅蓮若受到天地滋養，迅速膨脹。眨眼之間，已經比初見時龐大千萬倍。

　　待光華稍稍熄滅，陳小貓抬頭再望，那朵蓮花已經盛放得如山岳般巨大，蓮瓣之間有微光映照，玉色冉冉而生。

　　“這是何處？”陳小貓凝視那紅蓮，暗暗驚嘆。

　　“這是梵境——紅蓮天城，我們天龍只需耗費百年修為便可開啟。”祝隱將陳小貓放下來，化為一條小龍鉆入她的袖中。

　　“可以隨時隨地嗎？這么神奇！”陳小貓由衷感慨。

　　“梵境由心境所化，心中有梵，則可入境。而你，算是被我拖進來的。”祝隱解釋道。

　　“難怪之前玉葉說，幾大家族都追不上你，原來你是躲在這里啦？”陳小貓覺得自己又破解了一個秘密。

　　“才不是。”祝隱聲音又開始有些驕傲。

　　“嗯？”陳小貓發出質疑的聲音，似乎覺得祝隱在撒謊。

　　“我們天龍的速度本來就快，加上有禁制在身，他們傷不了我，大約為了面子，才說是追不上我。”祝隱頓了頓，不太情愿地道：“至于這里，要不是情況危急，我才不愿意來呢！”

　　“為什么？”

　　這如夢境一般的地方，祝隱居然不愿來？陳小貓覺得一定有隱情。

　　果然，祝隱低下頭，磕磕巴巴地說：“因為…這里…有一個惡女人！”

　　他話音未落，那紅蓮花蕊忽然金光大盛，光芒直沖云霄。

　　一雙金翅從蓮蕊中徐徐展開，托著一名身穿金光戰甲的女子升至半空。

　　祝隱仿佛見了鬼，在陳小貓袖中縮成一團。

　　陳小貓細看那女子，只見她兩額各有幾片金羽，寒眉英武，一雙杏眼正冷冷地盯著祝隱藏身的衣袖。

　　“她是什么妖？”陳小貓低頭悄悄問祝隱。

　　“她…她不是妖，她是迦樓羅。”祝隱聲音越來越小。

　　迦樓羅？她似乎聽說書先生講過，它們又叫金翅大鵬鳥，也是天族之一，是龍的天敵。

　　陳小貓嘆了口氣，也不知該怪祝隱腦瓜不靈活，還是怪今日運氣不好。看這一位威風凜凜的樣子，似乎并不比屠龍修士好對付啊！

　　迦樓羅根本未細瞧陳小貓，她素手輕揮，放出十道金絲靈線，躥向陳小貓的衣袖。祝隱感到危險襲來，從陳小貓衣袖中騰躍而出，瞬間幻化為巨大紅龍，向高天飛騰而去。

　　“紅龍祝隱，你還敢來！”迦樓羅厲聲嬌斥。

　　“梵境也是我出生之地，我為什么不能來！”祝隱一邊沖天而起，一邊嘴硬。

　　十道金絲靈線若十條靈性小蛇，緊緊跟在祝隱身后。

　　迦樓羅也振翅起飛，追逐而去。

　　陳小貓愣愣站在原地，看著一條龍和一只鳥消失在天際，轉眼只剩自己孤獨一人。

　　她立于水面，默默望著那朵盛開的紅蓮，如此莊嚴華美，似乎能從中聽到梵音。

　　梵音漸入靈魂，將她的心靈點滴浸潤。一種來自未知之地的神圣感召，導引著她赤腳行走于水面。

　　水波在腳窩處微微漾起，待她向前，水面又復如靈鏡。

　　她步伐并不開闊，每行一步，身前的水面就立刻收縮，而身后的水面瞬間無限延長。

　　如此不過片刻，原本相隔千里的接天巨蓮已在眼前。

　　陳小貓抬頭仰望，只見天空已被蓮瓣染成緋色，幽微而空寂。

　　她忽然覺到一種莫名地感動，心中有回歸母體的安寧，又有俯仰山河的神圣。

　　那一瞬，她不由自主地彎下雙膝，閉眼祝禱。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為何事祝禱，但那種強烈的歸屬感讓她難以拒絕。

　　蓮花內的光芒微微抖動了一下，最下一瓣忽然緩緩垂落水中，為陳小貓搭起一座攀登入花朵內部的天梯。

　　在一片玉色光芒引導下，她走過秾艷的雕梁畫棟、走過枯寂的石橋、走過閃耀的星湖、走過慘寂的戰場，不過一柱香時間，身側卻變化了億萬光景。

　　在光芒結束之處，她看到那熟悉的清雋身影。

　　“四郎，是你嗎？”

　　陳小貓站在他身后，他卻不肯轉身。

　　她伸手去觸他的衣衫，卻見衣衫寸寸碎裂，那身影陡然化為一堆白骨，轉眼便煙消云散于虛無中。

　　這是什么地方？陳小貓從驚恐中醒來，先前的神圣之感也早蕩然無存。

　　“哈哈哈！”一陣曠達的笑聲從空中傳來。

　　“我就說，她參不破！”空中又傳來莊嚴的女聲。

　　陳小貓抬頭，一名身披白色天衣的女尊者和一名黃衫敞腹尊者正相視而笑，玉色光芒環繞之下，二人身影似幻似真。

　　“你們是誰？”陳小貓仰頭追問。

　　“我們？世間哪有我…”

　　“世間哪有有…”

　　“世間哪有沒有…”

　　“且問你，又哪有世間？”

　　二人聲音高曠幽遠，起伏無定，卻不知說著什么謎語，在陳小貓聽來好似瘋了一般。

　　陳小貓本來就生氣他們拿四郎的幻影來捉弄自己，又見他們瘋瘋癲癲，心中氣結，轉身就要離開。

　　兩個身影從空中降下，圍著陳小貓不停旋成一道影墻。

　　如此，她只能止步不前，耳中繼續充斥著那二人的奇怪言語。聲音越來越大，漸漸的，那些聲音似乎滲入了她心中，變成了她自己的疑問。

　　但萬千問題浮現之際，她竟然無法回答其一，甚至連那些問題的意義都無法破解。

　　她頭痛欲裂，仰頭尖嘯一聲，天靈好似受了重擊。

　　瞬息之間，她沉入一片黑暗。

　　不對，不僅僅是一片黑暗，還是一片寂靜，一片虛無。

　　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經在瞬間喪失了眼、耳、鼻、舌、身、意——六識，進入靜定之境。

　　兩位尊者默默凝視著陳小貓冥想的模樣，只見她的身體逐漸虛化，一朵琉璃般透明的蓮花從她身下漸漸生長而出，那蓮花輪廓若有似無，生長得十分艱難。兩位尊者眼中卻充滿慈和與欣賞。

　　而在靈識界，陳小貓已經被黑暗淹沒。

　　隱約中有一粒碧色種子沖破陰霾，悄悄發出微光。

　　能近一點嗎？

　　她才做此想法，便到了那粒種子的面前。

　　她想用手去觸摸，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也成虛空。她驚慌四顧，只見那粒種子迅速枯死，也被湮沒于黑暗之中。

　　與此同時，兩位尊者看到，陳小貓身下的蓮花化為煙霧消散。

　　“終究是早了一些。”黃衫敞腹尊者有些遺憾。

　　“無妨，她心中已有善惡根芽，總不愁頓悟之日。”女尊者滿意點頭。

　　“那么，混沌元經的下半部，可以現世了吧？”黃衫敞腹尊者笑著詢問女尊者。

　　那女尊者看了黃衫敞腹尊者一眼，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