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傳來超度亡魂的念經聲,有縷縷錢紙香火的味道,一并傳進慕云吟的閨房。
清煙裊裊,繚繞在慕云吟的腦海,哀思如潮,無邊的漫過記憶的堤岸……
江水如黑暗吞食了船上最后一抹衣袂,斜風凄雨交織成一張無情的網,沒有人能夠逃脫暗夜里絕望的死亡……
木魚聲聲,驚醒了慕云吟,慕云吟眨了下眼睛,已沒有眼淚流下,守在旁邊的婢女沙聲喊道:
“女郎,回過神來了?”
這個婢女是表妹慕云吟的貼身侍女,名喚黃鸝,以前見過。
黃鸝扶著慕云吟走出房,慕云吟抬起低垂的眼眸,掃了一眼客堂。
客堂正中的佛桌上,擺放著一張黑白手繪的遺像。
遺像中的人,鬢妝痕淺,顰眉黛蛾,和慕云吟有那么一點點相像。
但這卻不是慕云吟母妃的畫像,這是三姨母的遺像。
三姨母也走了,從黃鸝的哭訴中,慕云吟已經知道,三姨母的尸首早已經打撈上來。
可是,母妃的尸首,卻永遠的沉在了江河之底。滔滔一江水,生死兩茫茫。
“峽險水急,無法尋覓,何況早過了搜尋的日期。”
這是負責打撈的人的回話。
一個失寵的王妃,命竟不如其他官宦的內人,這還是自己以當朝御史中丞嫡女的身份,哭鬧、節食,才換來十多的天異地打撈。
堂堂蜀南王妃,竟這樣命葬滾滾江濤。
消息傳到京都,連案牘勞形的皇太子蕭祁奕都派人來了。
可恨那個狠心的父王——蜀南王,竟不見來送母妃一場。
一想到蕭祁奕,慕云吟玉牙輕咬,眼眸幽怨。
如果不是蕭祁奕突發疾病,要自己上京入太子官邸伺候,自己和母妃,怎會在江水濤濤時,舉家遷京都?
返回臥房,慵躺床上,慕云吟驀然發現,自己脖子上,戴著一根銀色絲線拴著的玉墜。
這是表妹生前的東西,如今依然戴在了慕云吟的脖子上,因慕云吟借了表妹的這身軀殼,重新活過。
這是一個雙獾玉墜,色碧澤潤,剔透微涼。
慕云吟默默的看著這個玉墜,終放開了手。
沒有表妹的記憶,慕云吟無法知道這個玉墜的來歷,亦無法看到玉中隱藏的故事。
“明天母親頭七已過,我要隨父親赴京。”
慕云吟皓齒輕啟,聲音冰涼。
“這個自然,大人此次回云南,就是要帶你和老夫人赴京的,一家人團圓。”
“哼,要不是你吵著要快點去巴蜀,和你那短命的表姊葉婉兒相聚,何至于搭上母親的性命?”
門簾一挑,進來的是二姨娘生的慕云蘭,雖然才十三四歲,長的也明眸皓齒,卻言語傷人。
慕云蘭披麻戴孝,顰眉蹙額,一口一個母親,倒顯得慕云吟這個嫡女不是人了。
“三妹不要這樣對二妹,二妹心里的苦,不是你所能理解的。”
接著進來的是慕云芷,亦是一身白孝,聲音憂柔,眼飄愁云。
“就是嘛阿姊,要不是那個葉婉兒寫信來,讓母親和二姊先去巴蜀,再一起送她到京都入太子官邸,我們母親會出事?”
“信?我?我表姊葉婉兒寫信來云南?”
慕云兒心里明白曉暢,慕云蘭口中的葉婉兒,說的正是自己,自己借了表妹的這副身軀,茍活于世,才知了許多生前未知事。
慕云吟自從醒過來,亦然驚醒,自己和母妃所乘之船,是行于江上穩如岸的大船,怎會在途中撞擊峽岸后,就進水沉沒?
而跟在后面不遠的堂妹葉溫兒乘的那條船,卻安然無恙。
更奇怪的是,船沉之時,碰巧有水上悍匪來搶劫。
水上悍匪,不搶劫后面的船只,卻對即將沉沒的船感興趣?致使忙于救人的蜀南王府護送部將和護院家丁,皆死于悍匪箭下,可憐那些有義之士,竟客死江上。
而有的護衛,竟然至溺亡時,還酒醉不醒。
慕云吟至今,心里仍然在滴血,心空仍有血染的雪花飄落。
那一夜,舉家遷京都的蜀南王一家,除被皇帝提前調離巴蜀的蜀南王,還有一同隨蜀南王赴京的寵妾母女外,在那條船上的一百六十多口人,全部罹難于暗夜的江上。
那場突如其來的厄運,已讓慕云吟疑團莫釋。
現在,又發現,原來,三姨母和表妹去巴蜀,竟是被一封信騙去的。
“哼,裝什么裝,那個短命的葉婉兒寫來的信,不是你收著的嗎?”
“想當初梓陽郡主來云南,是誰一天梓陽郡主梓陽郡主的在人家屁股背后叫個不停的?如今蜀南王妃和梓陽郡主前腳剛走,后腳就有人淺薄嚼舌。”
黃鸝眼露一絲不屑,雖未敢直視慕云蘭,但話里針針見血。
“你……”
慕云蘭杏眼圓瞪,對著黃鸝掄起了拳頭。
慕云吟眼眸如冰寒,冷冷的看向慕云蘭,而黃鸝也腰桿直挺,未退縮半分。
慕云芷見狀,忙拉了一把她的胞妹,這個黃鸝,可不是好惹的,是父親四年前,不知從哪里找來的野丫頭,嘴硬,拳頭更硬。
記得黃鸝剛來云南不久,慕云吟在元宵節的晚上,被幾個紈绔子弟纏上,好幾個圍上來的無賴,還有他們的跟班,竟被這個黃鸝全打趴在地。
慕云芷想著,不由得眼波流轉,悄悄的瞟了一眼慕云吟。
這個慕云吟自從被黃鸝從江里拖上岸后,已不像從前,整日不言不語,一雙冷眸,蔭掩在如翦的睫毛下,這反倒讓人心生畏懼。
慕云吟沒理會慕云蘭,她被那封信暗暗驚呆。
自己,就根本沒有寫過信來云南。
“真是表姊寫的么?字跡會不會是王妃姨母的?”
“切,二姊當真推的干凈,那天,拿著葉婉兒的信,直說看到她的字,就如看到表姊一樣親。”
“叫梓陽郡主。”
慕云吟糾正道。
“像我表姊梓陽郡主那樣的人,天生富貴傲骨,即使香消玉損,那曾經的高貴,也不是某些人所能比擬的。”
慕云芷咬了咬牙,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往日天真無邪的慕云吟,現在說起話來,竟字斟句酌,雖知被打擊,但竟無可辯駁。
“阿姊你們回吧,我需要靜休。”
慕云吟話語輕柔,聲音冷涼。
慕云芷姊妹倆,被訕訕的請了出去。
“黃鸝,找。”
黃鸝正發愣的看著慕云吟,冷不丁的被慕云吟的聲音嚇了一跳,忙問:
“女郎,找什么?”
慕云吟眼眸幽冷,秀眉微蹙。
“找那封從巴蜀來的信。”
黃鸝一聽,便到處翻箱倒柜的找,慕云吟也下床著履,一同翻找。
找遍整個閨房,都沒有發現那封信的影子,是什么人假冒自己的筆記,騙過三姨母和表妹?
那封信去哪里了?
信的線索已斷,慕云吟無力的躺倒在床上。
正閉目苦思近日來蜀南王府,還有云南三姨母家的遭遇,外面忽然有喧嘩之聲傳來。
出去一轉的黃鸝回來說:
“是京都來的皇差,來傳皇帝的諭旨,要大人喪畢回京。”
有什么要緊的差事,要讓一個還沒回家半月的御史回京?普通官員還有個丁憂假期呢。
慕云吟扶著黃鸝的一只手,出得門來。
恰見兩個皇差迎面而來,看到皇差穿著的鞋履,慕云吟一下子站立不穩,險些失態。
那個雨夜,當船沉人沒,自己被貼身婢女秋桐托住頭,推上了一條出現在附近的小船時,船上的人,卻對著秋桐,舉起了手中的槳……
慕云吟沒齒難忘,閉上眼睛的一刻,滾落在船的自己,看到了船夫穿的鞋履,竟是和今日帝都來的皇差,穿的鞋履一模一樣。
要置自己和母妃于死地的,是來自帝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