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的身體在你之上
那幽幽的影子走進來，站在墻邊。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相貌，但是從輕盈的體態和隨風而動的長發可以看出是一位少女。索尼婭隱隱感覺很熟悉。
是我們認識的人，誰呢？…
菲歐娜“噌”的一聲跳了起來。她身著銀色的胸甲，手持秘銀長劍，頭戴閃閃發光的翼盔，像女武神一樣高潔不可褻瀆。
“你是誰！？”
這一聲喝問似乎撞破了什么。索尼婭感覺那墻邊的倩影像融化般模糊起來，融化的影子如同觸手，密密麻麻的沿著地板蜿蜒蛇行。
索尼婭恍惚像是跌落夢境一般，陷入了心力交瘁時容易做的紛亂惡夢，潛伏在潛意識深處的妖魔鬼怪接二連三現身。鬼魅擺動著細長觸角，半人半獸的怪物拍動翅膀，一個個半透明的昆蟲般的生物拖著腫脹的腹袋。
一群光怪陸離的東西在昏暗的光影中推擠蠕動，耳邊是嗡嗡的無法形容的哞叫，視野的邊緣密布著虛幻的黑線。
皮膚上傳來針刺一般的痛。
“你是誰？”
墻邊的少女孤零零地佇立，沒有回答。索尼婭看得見她的精致的腳踝、纖細的腰和光潔的頸，但臉隱沒在陰影中看不清楚。少女的嘴唇微微開啟，不發一語，索尼婭卻能讀出嘴形，明白她的話。
“跑——”
身邊的菲歐娜挽住索尼婭的腰，縱身向著窗外一躍。
“箭矢加護，流光加速！”
菲歐娜念出預制的真言，身上的魔法護甲立刻激活，形成兩層異彩的光暈。兩人像一道光，撞碎了窗戶向著樓下滾去。
在躍過破窗的瞬間，索尼婭瞥見墻邊的陰影成了一團無定形的卷曲蠕動的物體。僅僅是聯想一下這晃動的恐怖影子是什么就讓人心肺驟停。
“風之優雅！高階力量強化！”
半空中，菲歐娜啟動了第三層魔咒，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舉著她們，輕盈的落在地上。如果不是這身預設了各級魔咒的精良裝備，兩個女孩可能都要摔死在樓下。
“跑，快跑啊！”菲歐娜拉著茫然的索尼婭跑了兩步，覺得不夠快，一把將她抱了起來，朝著泰伯里恩法師塔的方向狂奔！
索尼婭的內心依然籠罩在沉靜的絕望中。她聽見遠方傳來奇怪的聲音。一開始她以為是強風吹拂森林的聲音。
很快，她就明白那不是樹葉的聲音，而是某種東西刮蹭滑行的巨響，是不可辨認的詠嘆，既非精靈語也非人類的語言。無法描述、不存在于任何記錄上的恐怖存在掙脫了現實與虛妄的縫隙，從噩夢中才會出現的無底深淵中爬了出來！
冥冥之中，索尼婭聽到了一連串的骰子落地的聲響。不斷前涌的恐怖、死亡和瘋狂的絕望已經模糊地出現在后面。
索尼婭記得曾經在某個沼澤的地下遺跡聽到過這讓人絕望的聲音。她的意志承受住了這次沖擊。
菲歐娜抱著索尼婭奪路狂奔。一條條噴吐著白色粘液和褻瀆的觸手，文字無法描述的恐怖正尾隨而來。有些勇敢的前來支援兩個女孩的人不幸目睹這噩夢場景，全都癲狂的慘叫起來。
那東西越追越近。
突然，菲歐娜停了下來，把恢復了一點體力的索尼婭放下，緊緊擁抱她。
“索尼婭，索尼婭！
“你快跑，沿著這條路不要回頭！”
菲歐娜知道什么。她緊咬著嘴唇，把散落下來的及腰金發扎好掛在肩上。
“你要好好活著，等格里菲斯回來，讓他找到拉納！”菲歐娜又一次擁抱了索尼婭，“告訴他們不要放棄希望，無論發生什么，都要堅持下去，
“只有勇氣，才能在黑暗的荒野上開辟出前進的道路！”
不等慌亂的索尼婭說點什么，菲歐娜一把將她舉起扔過一個回廊，拔出秘銀劍凌空揮去。
劍芒化作一道彗星，擊碎了回廊的穹頂，大塊的石頭轟隆一聲砸下來堵住了道路。
“菲歐娜！”索尼婭在厚重的碎石后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
只有黑暗中傳來的一種有著寬廣音域、猶如音樂般的笛音。這讓人毛骨悚然的音律起起伏伏，最后以凄厲的尾音作結。當索尼婭在這怪音中奔跑時，又聽到了另一聲更遠的笛音；兩次的聲音都讓人毛骨悚然、血液凍結。緊接著是一段沉默，就好像剛才的只是幻覺，只留下風吹樹葉的聲音。
同樣聆聽到怪音的菲歐娜感覺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在沸騰。塵封于血脈中的古老回憶攻擊了她，幾乎失控。
菲歐娜握緊佩劍，指向黑暗深處。尾行的黑影和觸手氣息出人意料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邪惡而血腥的種群煞氣。
“來吧，讓我看看你們到底是什么！”
伴隨著隆隆腳步，九個近兩米高的強壯身影走出了黑暗。
這些強壯的生物有著獸人的青銅皮膚，雄壯如同雕塑，兩只尖耳有一絲精靈的痕跡。
強獸人！
他們身披重甲，面容粗獷、剛毅，充滿暴虐之色的紅眼睛掃過菲歐娜的臉龐，瞬間浮現起玩味的神色。
“瞧瞧我們發現了什么，一個女騎士。”
“管好你們的手，”為首的強獸人沉身喝道，“拿下她，在交給主人以前，不可以弄壞了。”
兩個強獸人立刻排眾而出，一左一右向菲歐娜圍了過來。他們的每一步都裹挾不可阻擋的威壓氣勢，就好像面前的秘銀劍只是一把玩具。
菲歐娜后跳一步，舉起長劍凌空揮下。劍光引燃了空氣，形成升騰的流火。劍鋒旋轉，火焰似一條長蛇旋轉揮灑下來。
兩個迫近的強獸人躲閃不及，被盤旋的火蛇咬住，立刻被烈焰包裹。他們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在地上打滾拍打，但是無論怎么掙扎，火焰都無法熄滅，直到將他們燒成兩團焦炭。
“收起你的繡花針，小丫頭，”為首的強獸人怒吼一聲，大步壓來，“我，天猛星，烏隆坦，奉命帶你覲見至高無上的隱者大人！”
菲歐娜也不答話，握住秘銀劍向上一挑。劍芒化作一道新月的閃光，疾射而來。
烏隆坦急忙一個橫滾避開新月閃光，四肢著地，野獸般騰躍而起。這一伏一跳就逼近到菲歐娜身側，舒展猿臂朝著纖腰攬了過來。
菲歐娜反應極快。脛甲上卷起兩股旋風，杔著她向前一躲，堪堪避開強獸人的捕捉。輕盈的步伐間，她如同在舞會上那般優雅轉身，揮劍又掃下一輪炙熱的火蛇。
烏隆坦的左手當場被火焰吞噬。他也是極其狠辣，右手一斬就把左臂割斷，棄了著火的斷肢拉開距離。
“哼，不過如此！”菲歐娜小小的得意了一下，揮劍又是一輪新月追向后撤的強獸人。
但是，烏隆坦卻是以驚人的敏捷避開這一擊，抬起右腿重重踢向地面。
“轟！”
地面劇烈搖動，菲歐娜頓時亂了姿態。還不等她調整身形，強獸人已經借著踢擊大地的力量沖到身邊，側身一撞。
“呯——”
菲歐娜像個布娃娃一樣飛了出去，撞在后面的墻上，秘銀劍也彈出很遠。
這一撞差點把內臟都粉碎了。即便穿著精良的胸甲，菲歐娜的胃里還是一陣翻江倒海，伏在地上干嘔不止。
沉重的腳步在逼近，菲歐娜拔出靴子里的匕首想要拼死一戰。這個動作好像嚇住了強獸人，迫近的腳步也停了。
欸…？
夏龍家的名劍都擋不住的獸人，一把小匕首應該也是沒什么用的…菲歐娜驚奇的抬起頭來，只見八個強獸人就圍在不遠處，一個個木然而僵硬的看著她。
那令人不安的兇殘、血腥氣息只剩下奇怪的寂靜，了無生氣，如同一根根木樁。不等菲歐娜明白怎么回事，這些雄壯的強獸人的身體裂開了。
平滑的斷面像切碎的豆腐一樣。青銅般的筋肉、粗壯的骨頭裂成一塊塊的，稀里嘩啦的在地上摔成一堆。
這極其殘忍的一幕創傷了菲歐娜的神智。她本能的想要尖叫，卻發不出聲音——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正從黑暗中涌出，聚集在她的面前。
一個裹著黑袍的生物慢悠悠的走了過來。他的面容大部分被黑袍遮掩，嘴角上帶著一絲溫和的微笑，目不斜視地路過滿地的碎尸，在菲歐娜的不遠處駐足。
“非常好，恩，竟然是夏龍家的女兒，多稀奇，”黑袍人說道，“泰伯里恩，你的培養皿中總是有一些新奇的玩具。”
另一個威嚴而莊重的聲音駁斥道：
“謊言和詆毀改變不了現實，墮落者，阿納斯·塔西奧斯。”
霍蒙沃茨的校長，奧術至尊泰伯里恩毫無征兆的出現在菲歐娜身邊。他身穿凈白的法袍，走過污穢橫流的地面也不沾染一絲不凈。他一出現，女孩立刻感覺充滿了力氣，身體和心靈的創傷都被治愈了！
如果不是這股力量，菲歐娜都以為自己會因為聆聽到那被不可言說的名字被禁制擊垮。
“到我的身后去，孩子，”泰伯里恩說道，“我擔心這個時候不能適合送你離開，所以，還是躲到我的身后去。”
“桀桀桀——”墮落者，阿納斯·塔西奧斯，或者說隱者發出怪異的笑聲。他舉起魔杖，高速吟唱了一個真言。
“時間，停止。”
菲歐娜立刻失去了行動和感知。時間的流逝被停止了，她睜著眼睛，卻看不見正在發生的一幕——
黑暗至尊停止了風、水、昆蟲和空氣等等物質的運動，但是祂自己卻不受影響，獰笑著舉起魔杖，朝泰伯里恩一點。
“就用你自己的魔咒對付你罷！大裂解！”
強大的魔能射了過來。但是，就在命中的瞬間，本應被靜止的泰伯里恩舉重若輕的用魔杖一掃，把魔能擊飛出去。
“噢！？”黑暗至尊笑道，“明白了，你事先將自己包裹在位面的裂隙中，豁免了我的時間停止術。恩，畢竟不同物質位面是不能互相干涉的。好吧，我也不應該期待能這么簡單擊敗一位奧術至尊。
“時間，開始流動。”
菲歐娜再次恢復了意識，發現自己已經被移動到了一面墻下。兩位強大的存在就在不遠處交鋒。
泰伯里恩揮舞著魔杖，如同樂隊的指揮引導著澎拜的魔力！一個接著一個的增益魔法被加持到他身上。他一邊高速施法，一邊朝黑魔法至尊走去，似乎他在世上沒有任何畏懼，似乎什么也不能打擾他的閑庭信步。
又一道綠光從隱者的魔杖中射出，擊中了正在施法的泰伯里恩，在魔法護盾上炸成了碎片。沒等那些虛幻的能量碎片消散，泰伯里恩就抽回魔杖，像揮鞭子一樣四下揮舞起來。杖尖躥出一道細細長長的火焰，把隱者包圍，但是被祂護身的銀色魔盾擋住。火焰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就變成了一條大蛇，它立刻放開隱者，轉過來對著泰伯里恩，嘴里發出憤怒的咝咝聲。
“我們可以這樣打上一天，”隱者說道，“何必呢？你我用這種方式決斗真是有失體面！”
話音剛落，藏在角落里菲歐娜就聽到了奇怪的高速吟唱。隱者在揮舞魔法進行攻防的同時，同步施展了一個大型魔咒，并且隱藏到成形的瞬間才被她察覺。
“此處禁止魔咒！”隱者召來了永不停歇的回音沖擊。無形的沖擊波就像有一百只禁魔的蝙蝠在咆哮，連綿不絕的雜音，連注意力都難以集中。
所有人都無法再吟唱魔咒或冥想，只能使用預設了魔法的物品行動。
正在給自己加持狀態的泰伯里恩不得不停止了吟唱。但是，區區一個負面狀態是無法阻止半神的。他立刻找到了對策，一枚衣領上的護符開始啟動，準備驅散縈繞的雜音。
“太慢了！”隱者將魔杖一指，“老東西你應該提前布置反禁魔的措施！
“結束了，即死——判定！”
一股豁免了這個世界的規則束縛，威能優先于諸多抗性和力量之上的強大靈能從隱者的魔杖中射出。這個早就準備好的魔咒掀起恐怖的靈能風暴，無視泰伯里恩的護盾和防御！
一旁觀戰的菲歐娜僅僅是目睹這股力量就快要崩潰了，甚至巴不得趕快殺掉自己，少一些折磨。泰伯里恩的法袍上也有層層疊疊的防護，盡數被這股力量侵蝕、剝去、撕成碎片。
即死判定的力量竟然連半神都可以粉碎！
泰伯里恩頑強的反抗著。但是，他一切的裝備、防御和對策在這股力量面前都是無效的，所有的魔咒又無法施展。終于，他的法袍和皮肉一層層的泯滅，最終，灰飛煙滅。
“這已經超越了一切魔咒，就連半神也無法抵擋！”菲歐娜的心中產生了一個不可阻擋的念頭，“魔咒‘即死判定’已經超越了非凡和超凡的位格，邁入神的領域！”
風煙散盡，隱者笑著掃視著空蕩蕩的地面，然后望向菲歐娜的方向：
“結束了？就這，夏龍家的小丫頭，你看到了嗎？
“這個老東西的身體和心靈都腐朽了，若是他再年輕二十歲，三十歲，說不定還能給我多一些樂趣！哈哈哈哈！”
菲歐娜低垂著目光。她已經悄悄撿回了自己的劍，悄悄的準備戰斗。哪怕面對的是世界上最可怕的黑魔王，她也要抵抗到底。
“看看四周，也許有什么能幫助我？哪怕多堅持幾秒鐘…”菲歐娜拼命給自己打氣，在泰伯里恩消散的地方搜索，想找點有用的東西。
突然，她看到了什么！
就在那團隨風消散的塵埃中，有什么東西聚集了起來。微弱的靈能在朦朧的光霧中重塑，浮現出人體的輪廓。
“這，這什么…”黑魔法至尊大吃一驚。祂看到遭到自己最強一擊的泰伯里恩的氣息不知怎么的又出現了。
“你對魔法的研究還是遠遠不夠的，我的朋友，”泰伯里恩的聲音又一次出現了，而且變得年輕又有活力，甚至有些挑釁，“魔法是改變世界的力量，是最崇高的…而你，我不堅定的朋友，放棄了魔法之路。
“即便是得到了、模仿了一些記憶和能力，你依然是你，不是祂。”
“高階瀕死守護，你怎么會有這種祝福？”黑暗至尊大叫一聲，“等等，不對，不僅是這股力量。你的聲音，你的身體，你的魔力，這是怎么回事？”
菲歐娜也被驚到了。她看見朦朧的光暈散去，昂首而立的竟然是一個美貌驚人的年輕男子——他身材高挑，皮膚如玉石般白凈光滑，淡金色的頭發比晨曦還要耀眼，高挑的鼻梁和英俊的側臉足以媲美劇院明星。
“亞倫，怎么會是亞倫！？”菲歐娜驚的叫出聲來。
這是亞倫的容貌，卻有著泰伯里恩的氣息。
“我的聲音，我的身體，我的魔力，”泰伯里恩像一尊完美的雕塑側身而立，他的右手舉過頭頂，左手遮住面頰，指縫間那猩紅的眼眸，流淌著有一種奪人心魄的力量！
“更年輕，更強大！
“渴望與索取，并不只有你一人，我的朋友。看吧——
“我的身體在你之上！”
話音剛落，方才那股毀天滅地的魔能又一次成形。神階魔咒“即死判定”再次具象，然后…朝著黑魔王反彈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