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貝洛蒙遺民 其三
被打垮的巨魔們徹底安靜了，不再敲打戰鼓也不發出吼叫聲。
格里菲斯和拉納并沒有把巨魔斬盡殺絕的打算。他們需要這些原住民提供急需的補給，在接下來探索離開遺跡的道路的過程中不可缺少的情報和人力，以及，格里菲斯一直都需要卻沒有找到的尸體。
拉納放開吉拉帕卡薩長老，讓他在前面引路，帶著考察小隊往巨魔的巢穴，往金字塔的上層走去。
這座巨石構造的建筑沒有直達一層的正門和通道。發生戰斗的地下河洞穴里有一條彎曲的臺階隱藏在鐘乳石和石筍之后，通往上面的部分。
金字塔一層的空間大的驚人，暗綠色和黑色的巨大條石堆砌出漸漸收攏的高大穹頂。人類和巨魔行走其下就像是螞蟻在客廳里悄悄爬過一般渺小。威嚴而神圣的石柱、祭壇、水池和廣場上雕刻著怪異的圖案，已經在歲月中損毀。拜耶蘭的王宮和元老院議事廳都沒有這等雄壯寬廣的建筑。
如六芒星布置的突出露臺出現在上方十幾米高的位置，由圓弧形的長廊連接，縈繞著綠色、紅色和黑色的微光。那些古老的建造者和崇高的祭司們想必就是在那里俯視著腳下渺小卑微的信徒，向天空的古老神靈祈禱。
但是，等一下，這里是地底，他們是怎么祭祀那些群星中的神靈的？
格里菲斯仰頭望向高高在上的穹頂。那是光滑的圓頂，厚重的石塊之間隱隱有著接口的痕跡，線條光滑而規則，莫非那里可以開合，透過洞穴頂部的縫隙遙望星辰 他在遙遠的東方見過獸人和巨魔的要塞和壁壘，卻從未聽說過他們能夠建造如此巨大的神廟。僅僅是將那些構成厚重石墻的巨大板巖和花崗巖挖掘出來堆放在一起，工程量就已經浩大的難以想象。
建造這座雄偉神廟的文明將復雜而模糊的心理暗示和審美烙印在建筑上，古老而禁忌的神話隱藏在難以置信的構造中，讓人惶恐，下意識地浮現出詭異的聯想，將自己臣服于陰暗隱秘的古老存在。
“這是祭祀哪一位神祗的神廟？”格里菲斯問出了大家心里都在疑惑的問題。
“我們的肉體和心靈屬于偉大的陰影之神多蒙，”巨魔長老輕聲說道，不敢驚動了這個名字的主人。
索尼婭搖了搖頭，對這個名字完全陌生，她望向嘉拉迪雅，發現精靈也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這些地下的巨魔居住在神廟大廳旁一個個獨立的石屋和帳篷里。他們在那里培育蘑菇，料理一些發出嗡嗡聲的蜂窩狀的巖石，數量在八百到一千之間，有男有女，也有不少孩子，卻罕有老者。
長老帶著格里菲斯他們從族人身邊走過，發出大聲的吼叫，大大小小的巨魔立刻慌亂地丟下手里的工作，跑向前方的一個大廳，在那里忙碌起來。
格里菲斯和拉納互相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滿意。有了這些巨魔，大家的補給和輔兵都可以解決了。
貝洛蒙遺民們在一個側廳用黑色的煤炭點起篝火，把不知名的毛皮鋪在光滑的條石上，請人類的征服者入座。
雖然祖先的文明遺失在遙遠的歲月，但是恐懼和本能還是讓他們派上了一點用處。巨魔們將它們捕來的魚穿在木簽上烤的金黃，撒上了鹽粒，還貼心地滴上幾滴不知道哪里弄來的檸檬汁。
吉拉帕卡薩長老帶著一些同族大氣不敢喘的把食物呈送上來，帶著惶恐的神色請征服者品嘗，并且隨時準備為自己的無能請求寬恕。
索尼婭用一個基本的魔咒完成了毒物檢測，確認食物安全可食用。格里菲斯先撕下一點交給一旁的長老，看著他順從地吃了下去才嘗了一口。焦黃的魚皮下是鮮嫩的魚肉，滾燙的肉汁和久違的充實感讓他欲罷不能。
“不錯。”
大家看他沒事，紛紛伸出手去搶過烤魚。自從丟失了雇工和物資以后，考察小隊吃光了身邊的一點點餅干和巧克力就一直餓到現在。
格里菲斯一邊吃一邊向巨魔長老問道：“你們的木材、食鹽和檸檬是哪里弄來的？”
“附近有一處產出食鹽的泉水，巖石的裂縫下可以找到小樹和一些果實。”
看來這個地下城市確實有通往地面的大裂隙，在一部分時間會有光線照射進來。格里菲斯接著問道：“有沒有道路可以通往裂隙或者離開這里？”
“強大的異神勇士，在一處高聳的峭壁附近有一條最寬大的縫隙，那里出產更多的食物，但是盤踞著水中來的怪物常常吞食我們的族人，只有這個多蒙的神廟等到神力的庇護，怪物不敢進來。”
格里菲斯正想問問巨魔信仰的時候，一些年輕的女性巨魔捧著石制的盤子，謙恭地送了上來一些藍色和白色的糊狀物，竟然還飄著香味。他嘗了嘗，發現口感十分香甜，應該是木薯和紫薯一類的植物莖塊。
據長老介紹，這些都是氏族在有限的土地里種植，搗碎成糊狀烹煮，哪怕是高貴的智者和勇士也很少能夠吃到。
最后一道菜是一口石制大鍋，里面裝著慢慢的金黃的物件，和不多的烤魚和糊糊不同，這東西數量很多，連在場的巨魔也都分到了一些，應該是他們的主食。
剛剛吃了烤魚和糊糊胃口大開的嘉拉迪雅好奇地湊過來看看是什么好吃的，突然捂著嘴扭過頭去，皺著細眉一個勁的惡心。
陸地上常見的蟑螂、蛆蟲、螞蟻和蜘蛛，不同的昆蟲竟然還區分了火候，如果不看讓人倒胃口的腦袋和口器，形象還不錯。
“很好吃的，就像小蛋卷一樣！”格里菲斯抓住一只胖乎乎的蛆遞給精靈小姐，“咬一口看看！”
“和你絕交噢！”
格里菲斯為沒有口福的同伴惋惜了一下，轉身遞給索尼婭：“嘗嘗看嗎？”
拉莫爾家的千金猶豫了一下，撩起垂下的發梢，靠近過來，輕輕的咬了一口。
“怎么樣！？”
“恩，怎么說呢，里面黏糊糊的，一言難盡。”
貝洛蒙遺民的吉拉帕卡薩長老和一些高貴的族人們坐在一邊，抓起大把的蟲子捧在手里呱唧呱唧吃的很香。至于烤魚和番薯糊糊，那就是連長老也沒有分到的食物了。
拉納向族長問道：“你們有多少勇士？”
“貝洛蒙氏族有三百個勇士，他們像鱷魚一樣強悍，豺狼一般狡猾，”族長回答道，“其中有十幾個得到了神靈的眷顧，獲得力量的恩賜。”
還是能排上點用處的。格里菲斯接口說道：“和我們說說你們的氏族。”
吉拉帕卡薩長老與他身邊的兩位長者交換了一下眼神，便開始講述他們古老的先祖。
在遙遠的古代，貝洛蒙曾經是輝煌的帝國，他們的疆界從無盡沼澤一直延伸到極北的冰原，叢林和山巔上都活躍著他們的勇士。
這個輝煌的帝國引起了神靈的注視。一位智慧的先祖無意間聆聽到了祂的聲音，設法讓陰影之神多蒙降臨在族人的面前。
在獻上了足夠多的活祭之后，神靈對他們的虔誠感到滿意，賜予了一塊神圣的石板。巨魔的族人可以藉此獲得寶貴的知識和強大的力量。
然后，祂便離開了。
獲得了力量恩賜的族人被稱為多蒙之子，他們的血脈和力量可以傳承。貝洛蒙氏族在多蒙之子的帶領下俘獲了地底的觸手怪物，以最強的勇士和陷阱加以看守。
這些怪物扭曲、強壯而靈活，復雜的身體結構可以模擬各種形態和器官，極其堅韌。它們像是馴服的工蟻和工蜂一樣，從懸崖上切割和搬運巨石，根據多蒙的神諭為帝國營造地下的神廟和城市。遺民們以血和肉喂養它們。
雖然貝洛蒙巨魔的勇士一日不曾松懈，但是觸手怪物還是找到了某種辦法腐化勇士的辦法。
強大而忠誠的多蒙之子突然變得瘋狂，開始襲擊他們的族人，觸手怪物乘機掙脫束縛，從下水道、陰影中涌出，瘋狂吞食族人并且迅速增殖。
貝洛蒙遺民的祖先集合了最后的力量，退守到祭壇高地，并且在那里堅守下來。遺民們很快發現，缺少食物的觸手怪物開始內訌，它們殺死弱者進行吞食，數量也開始迅速減少。
漸漸的，觸手怪物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極少數的多蒙之子仍然在黑暗中潛伏，據說，只要給予他們足夠的祭品，這些曾經的勇士就會再一次為氏族效力。
“我們的族人如今只能躲藏在這座神廟，依靠神靈的氣息驅趕黑暗中的危險，憑借河流度日。只有在縫隙的光明最明亮的時候，我們才能小心翼翼的離開神廟，尋找獵物和果實。”吉拉帕卡薩長老悲傷的說道。
“多蒙和多蒙之子長什么樣？”索尼婭問道，“你們還留有它們的殘骸嗎？或者，有沒有壁畫和雕塑？”
“我們不知道，”長老說道，“我們的族人躲藏到這里已經度過了無數的歲月。許許多多寶貴的傳承都已經遺失。我們知道在巖石之上還有一個世界，但是無力前往那里。”
“這么說，你們知道離開這里前往巖石之上的方法？”索尼婭立刻問道。這些巨魔曾經在沼地生存，應該是掌握了一些往來的方法才對。
長老點點頭，用昆蟲的汁液在地上畫出地圖：
“異神的勇士，前往巖石之上的道路危險而隱蔽，需要得到神圣石板的幫助才能找到。石板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很久以前被竊取，偷盜者將它藏在蓄水池旁的平臺上，那里游蕩著危險的生物；
“另一部分，原本是由我們保管的…但是，它剛剛被盜走。”
“什么東西盜走的？你不是說這個神廟能阻擋怪物入侵嗎？”
長老為難地說道：“是的，神廟能保護我們。但是，盜取者非常特別，不被神的氣息阻擋。他就躲藏在進入神廟的階梯拐角，我原本要召集最強大的族人奪回石板，然后就遇到了諸位異神的勇士。”
格里菲斯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他站起身，對滿臉凝重的巨魔長老說道：“我明白了，帶路，讓我們去認識下盜取者。”
在地下洞穴的一個陰暗、幽深的拐角處，大家發現了一個沉浸在悲痛、極度困惑和煎熬中的人類。他狼狽不堪地躲藏在臭氣熏天的洞里，混身污垢，被突然出現的同族嚇了一跳。
“格諾瑞森·貝爾教授？”索尼婭廢了好大勁才辨認出這是經常出現在她家客廳里的考古學家。
這位學者的面容極度憔悴，手在流汗，抖得厲害。當他辨認出伯爵小姐的面容時，欣喜地歡呼起來。
“索尼婭小姐，諸神在上，我不是在做夢吧！你和愛蓮娜女士一樣美麗!”
這些天的經歷一定讓教授備受煎熬。他步態蹣跚，結結巴巴地向伯爵小姐問好，還不忘整理一下自己早就遺失的領結。
索尼婭想要過去攙扶他，但是格里菲斯按住了她的肩膀，對考古學家說道：“教授，這里只有你一個人嗎？”
“一個人，是，現在是一個人，”教授走了兩步就跌坐在地上，聲音含含糊糊地說道，“文娜昨天還和我在一起的。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很認真，就像我自己的女兒一樣。直到昨天她還和我在一起，我們是最后的幸存者。你看，這是她的畫像。旁邊的是庫布，皮里昂，都是熱情的好小伙子。
“那些巨魔殺死了庫布他們，從他們的尸體上割肉！然后抓走了文娜，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噢，天吶，我本可以用魔法保護她的…
“我們要復仇！要讓這些野蠻的種族付出代價！”
教授雙眼通紅，繼續激動地說道：“還有那些黑暗中的怪物，它們很危險，來去無蹤，誰都沒有看清它們的樣子。但是我這幾天構思了一個戰術，可以讓它們和巨魔自相殘殺。文娜幫助我一起構思的，嗚嗚嗚嗚，我們本來可以為大家報仇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開始神采奕奕，突然聲音低沉下來，接著開始大哭，轉眼之間又止住哭泣，小心地左右張望，仿佛黑暗中隱藏著鬼鬼祟祟的竊聽者。
“你們吃過晚飯嗎？沒有吃飯可不行，我還有一些食物，雖然不多，但是，請不要客氣，美麗的伯爵夫人一直在客客氣氣的招待我。噢，她多么溫柔、智慧而美麗，向她這樣的美麗而知性的女士應該和一位學者在一起才會快樂。伯爵是個軍人，根本不懂神秘學和考古的樂趣。”
這讓人尷尬的話題讓索尼婭的表情變得不快起來。
“噢，先來看看這個，這是我找到的黑暗中的怪物的骨頭。這是重要的線索。”貝爾教授顫顫巍巍地打開一個小包，把幾塊骨頭給大家看。
索尼婭望了一下：“這些不是蜥蜴的趾骨嗎？”
“不，是怪物的骨頭，你看著危險而邪惡的銳角…”
索尼婭一臉莫名地看著教授，忍不住轉身對格里菲斯說道：“我很確定那是蜥蜴，或者類似的兩棲爬行生物的骨頭。就是我在路上撿的那些。”
格里菲斯點點頭，將她擋在身后：“貝爾教授，能給我們一點吃的嗎？”
“當然，”教授小心翼翼地在包裹里摸索著，取出兩塊黑漆漆的肉條。
“這是什么？”格里菲斯平靜地問道。
“肉，巨大蜘蛛，不對，應該是沼澤巨蜥的肉，”教授把一塊肉塞進嘴里咀嚼起來，“我們的糧食吃完以后，就抓了一些來吃。雖然味道有點怪，但是吃習慣了以后，還，不錯。”
“這些沼澤巨蜥在哪里捉到的？”格里菲斯又一次問道。
“在，在…”教授揉著頭，努力回想，“在沼澤里。”
“地下沒有沼澤，教授。”
“噢，好像是這么回事。”
格里菲斯注視著大口咀嚼若有所思的考古學家，舉起那把粗糙的巨魔黑石大斧，又一次問道：
“教授，文娜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