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于天頂之上進行的戰役(四)
不知道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萬年，也許只是千分之一毫秒。
時間在這里已經失去了意義。
已經放棄去數了。
不管是對劉燁而言，還是對魔神巴爾而言。
就連“放棄去數”這件事情，都已經被遺落在了意識的角落。
黑發少年的右手食指輕輕地懸在了劉燁的眉心前面，兩只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他已經厭倦了。
殺一個人殺到厭倦，這聽上去很不可思議，但卻是此刻巴爾內心的真實寫照。
“你贏不了的。”
劉燁連一次都沒贏過。
甚至連沒能對巴爾造成真正意義上的傷害。
壓扁、撕裂、碾碎、炸裂、攪爛，擠壓。
百般折磨，粉身碎骨。
劉燁的肉體遭到原子級別的精密破壞，每逢生命之光從他眼中消散前的那一刻，每當這點光亮有如風中殘燭般逐漸熄滅下去的瞬間，巴爾的靈魂深處，都會泛起一圈圈小小的漣漪。
為什么，為什么他還能堅持下去？
要不，干脆放棄吧？
就算成為了完全體的神，又有多大的意義呢？
自己不已經是最強的生命體了嗎？
不，我不能拋棄、不能否定自己過去做的一切。
看似是二選一的選項，實際上永遠只有一個答案。
在些許的猶豫之后，光芒再一次閃耀，肉塊再次在冰冷的星空中飛舞，巴爾揮動著右手讓一切回歸起點，世界無聲地發生著巨大的變動，眼前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宇宙回到了那個就連他也會感到不適的漆黑迷宮。
他不認為區區一次的決斷就能了結一切，她也不認為光是簡單地無限重復歷史的輪回，就能夠徹底拋開自己的迷惘。
他是神，就算世界崩滅，宇宙凋零，他也不會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
對他來說，很多東西都已經失去了它的意義。
親情、友情、愛情？他已經完全想不起來那些東西是什么樣的了。
神擁有絕對的記憶里，他不會忘記任何事。
除非，是他主動選擇放棄記憶的東西。
但是。
某種東西，某種存在于他靈魂深處的東西，正在一點一點地消逝。
巴爾能夠感受到，自己心中的天平正在逐漸向放棄的那一側偏移，逐漸地被那個青年所引導者，就像是幻覺一般，也或許是自我暗示，盡管對于一艘只知道向前的船舶來說，轉舵的時機還遠遠沒有到來，可是…
不存在可是。
跨越一千萬次的殺戮，巴爾仍然堅守著自己的選擇。
他抬起頭，看著這片重新開始的世界，頭上是蔚藍色的遼闊天空，遠方是森林群樹染出的翠綠原野，陽光在這片大地再次普照。
很美的景色，但巴爾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容。
感性已經徹底消失了。
這場斗爭還沒有結束。
隨著一次次的勝利不斷累積，體溫逐漸小事。
隨著柔軟的部分一次次剝落，心靈逐漸凝固。
隨著作為“人”的部分徹底消失，他的存在漸漸地轉變為某種近似機械的東西。
眼中的動搖消失，灰白色瞳孔外的金色三角圓環重新固定了下來，代表神明的那股無可匹敵的力量再一次從他的身上彌漫開來。
最終的勝利者只能有一個，一定是他巴爾。
劉燁這個家伙，雖然夸下了海口，也的確猜測出了一些東西，但到頭來終究沒有什么逆轉的妙計，他只是在期待自己的崩潰而已。
理解到這一點時，巴爾終于冷靜了下來。
這個被自己寄予厚望的青年，終究只有這么點程度罷了。
不如徹底將他抹殺吧，換用松下熏那個備選方案。
雖然成功率會低一些，但也好過在這里無休無止地耗下去。
然而。
“咔嚓。”
正當巴爾的臉上浮現出微笑時，伴隨著輕微的崩裂聲，他的腦袋里忽地迸發出一陣劇烈的痛楚。
“…什…什么？”
眼前的景象驟然變換，灰白色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一個亮晶晶的小點，看不見的斬擊將劉燁身后的空間炸得粉碎，切割成幽暗的虛無。
他們回到了那片空間，屬于巴爾自己的，神之領域。
劉燁站在那里，立于星空之上，盡管身前身后盡皆是湮滅的虛空，但他并未露出多么恐懼的神色，只是平靜地看著巴爾。
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敵人。
注視著神明。
審視著那張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
“終于…”
低沉的話語自青年的嘴角飄出。
“你…你做了什么？！”
說完，巴爾深吸了一口氣，他需要平靜下來，平靜，對，平靜。
盡管第一輪攻擊落空，沒能殺死劉燁，但對方的臉色依舊看起來很難看，沒錯，應該是這樣，就應該是這樣。他所經歷過的單方面的殺戮，次數已經多到就連巴爾都覺得，計算起來是種煎熬。
這就是代價，這就是磨損，如果真視之眼能夠完全看穿靈魂的樣貌，那么劉燁的靈魂上想必已經滿是傷痕了吧。
“我開始有勝算了。”
可是，面對至高無上的神明，他卻這么說道。
同時看著黑發少年扭曲的臉，露出了微笑。
“開什么玩笑！可惡…你以為，你難道以為！反復的斗爭帶來的靈魂磨損…你以為，就憑這種微不足道的東西，就能夠…”
頭痛欲裂，巴爾忽然發現對于自己來說，就連站立都變得困難起來。
“是不是這樣，不由我說了算，創造一面鏡子對你來說不難吧，單純看臉色的話，你看起來客比我糟糕多了。”
巴爾的臉扭曲著，這不是因為劉燁的話，而是因為他腦海里的疼痛已經開始影響到他對身體的控制力了。
“這不可能！就算磨損會積累會堆積，我和你，我和你也有著本質上的差異，就算承受著相同的痛苦，就算承受著同樣的磨損，率先崩潰的也一定會是你才對！不可能！不可能！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這不合理，這不應該存在！你明明承受了比我多得多的痛苦，卻表現出這樣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不，這根本不可能！面對足以折磨神明的痛苦，凡人之身不可能持續欺瞞下去！如果你也承受著和我相同的煎熬，你的靈魂早就該支離破碎了才對！”
巴爾捂著頭開始咆哮，他的身體里開始出現朦朧的幻影。
站在他對面不遠處的劉燁，聽到這句話再次露出了微笑。
“你錯了，巴爾，錯得很徹底。”
“嗯？”
“如果你一直在控制著世界反復重現，那么我和你應該經歷了相同的時間，或許你會因此認為我們受到的磨損理所當然的一致，但實際上并非如此。”
無法理解…
巴爾無法理解現狀，但劉燁似乎并不是在毫無根據地胡說八道，因為靈魂磨損帶來的打擊已經實實在在發生在了他的身上。
“我們的角色完全不同啊，即使是在一個世界觀體系里，我們拿的也是不一樣的劇本。”
“你在說…什么…？”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吧，就像是噩夢難度級別的單機對戰游戲，一開始玩家總是很弱小，這個時候如果把他直接丟在最強的守關boss前，那么他一定會被瞬間秒殺。”劉燁繼續說道，“盡管時間短暫，但是這場戰斗卻并非毫無意義。因為和比自己強大許多倍的敵人戰斗本身就是一項很有趣的挑戰。就算你我之間的游戲無法存檔，無法收集經驗和數據，但某種東西仍然在不斷累積，剛剛躲過你的攻擊，就是這一過程的具體體現。”
巴爾扶著頭看向劉燁身后崩毀的虛空，眼角微微地抽搐著。
“這只是一個方面而已，現在，我們代入你的角色，壓倒性強大的玩家持續不斷地狩獵弱小的雜魚，不管怎么想都很無聊吧，機械性的重復過程里，什么都不會留下，只有疲勞在不斷積累。”
“就是這樣，最后你什么都沒有得到，而我，卻贏得了站在你面前的資格。”
“代價是，超過一千萬次的死亡。”
“你…”
面色猙獰的巴爾抬起了雙手，龐大的力量從他體內傾斜而出。
劉燁說得沒錯，即使站在同樣的舞臺上，彼此的角色也完全不同。
一個是從無畏挑戰里尋找著正確答案的弱者，一個是被迫奉陪而毫無收獲的強者。
到頭來，靈魂磨損這種東西，根本就沒有明確的定義和測量標準。
既然如此，那就把這場無休止的戰斗終結吧。
在角色互換之前。
“這樣的場景已經重復了無數次，我們共享了沿途的一切景象，一同在這座你創造的迷宮里迂回漫步，但是，這些經歷對我們來說，卻是截然不同的東西。”劉燁鬼魅般地穿行在足以撕裂世界的光刃里，“對我來說是珍貴的寶藏，對你來說卻是無用的累贅，我不會再讓你重來了，巴爾，天平已經傾斜，你的計劃將從內部開始分崩離析，一切，到此為止了！”
翠綠色的魔杖抵住了巴爾的眉心。
“嘁。”
巴爾發出了一聲輕笑。
“我低估了你，但是與此同時，你也低估了我。”
巴爾沒有移動，只是輕輕地抬起了頭，睜開了眼睛。
“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