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玄武山
孫玄不是傻子，他知道就這么冒冒然跑去白帝城說不定會給對方抓起來當成禮物送給徐缺。
雖有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說法，但這種東西嘛，完全就看個人運氣了。他是個讀書人，深刻明白有些東西就是專騙老實人的。
比如道德，比如誓言，比如…比如那厭倦了紅塵的好看女人。
孫玄回到府上后，他把自己關在了書房。
一直待到黃昏，他都沒有想出什么好的辦法。
就這樣，他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醒來后，已是第二的清晨。
早飯時，他胡亂吃了些東西后，便端著飯菜往母親的房間走去。
孫夫人靠在床上抹著眼淚，見到孫玄進來，擦掉淚水，強裝鎮定。
“娘，頭疼好些了嗎？”
孫夫人搖搖頭，看著孫玄眼睛里全是血絲，嘆道：“玄兒，你父親不在了，你要注意身子，孫家以后還要靠你撐著了。”
孫玄擠出一個微笑，端起飯碗遞到娘親面前，孫夫人推了推，“不餓。”
“娘，孩兒一個人可撐不起孫家，還有很多事需要娘的幫助。”他說著，將飯碗端在手中繼續道：“就讓孩兒喂您吧！小時候玄兒不肯吃飯，也是娘親手喂的。”
孫夫人似回憶起過往，眼角帶著幾分笑意，望著眼前的兒子，一臉欣慰。
“這是管家特意囑咐廚房做的開胃酸筍，您嘗嘗。”
似乎今日的早點合胃口，又似乎是孫玄的孝心讓他娘有些動容，幾日未進食的孫夫人開口喝起了粥水。
母子二人口中的話題從孫玄小時候聊到他少年時期。
言語中，每次提及孫傳忠，孫夫人都是重重一嘆。
突然，孫玄道：“娘，我想為爹報仇。”
孫夫人一愣，看向孫玄，“玄兒，你可不要做傻事。那西涼人個個人高馬大，你一個書生怎么斗得過人家。”
孫玄想把答應楚王的事情說給母親聽，但又怕她擔心，便將其隱瞞了下來，“我不會蠢到拿著刀沖進西涼軍營，您放心。我只是想出一份力。”
孫夫人從他神情和言語中已經猜測出什么，將對方伸過來的調羹推開，目光緊盯著孫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孫玄眉頭一皺，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門口，孫夫人繼續道：“玄兒，娘從小看著你長大，你一撒謊就喜歡看別處，就別瞞著娘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孫玄放下碗筷，沉默半晌后緩緩道：“楚王接管了楚城，他們準備反攻，怕這么僵持下去西涼大軍會全部壓境我越國，到時就無險可守。他們決定派人去白帝城談結盟，阻斷西涼的后援與補給，將徐缺困死在西城。”
“你答應了楚王去做這個說客？”
孫玄點點頭，將頭低了下來。
孫夫人靠著的身子一下坐了起來，氣急敗壞的道：“你…你呀…讓娘怎么說你好？這件事若是好辦會輪得到你？白帝城是誰掌權你都不知道？還有，你準備怎么過江？西城全部是西涼軍，碼頭也在那邊，你莫非準備偷渡過去？再說了，你過去了找誰啊？你恐怕連人家的面都見不到。”
孫玄突抬起頭，一臉堅毅道：“楚王答應我，若是我能辦成這件事，徐缺的人頭給我留著。”
“你…”孫夫人欲言又止，身子往床頭靠去，她知道，現在已經答應了楚王，此事就逃脫不掉。再者，也是這孩子一片孝心，要替父報仇，讓她如何責備？
“娘，您別生氣了。我答應您，一定不會魯莽行事。”
孫夫人躺在那閉目養神片晌后，突感嘆道：“一晃你也二十一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為娘的一定支持你。你爹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在戰爭打過幾年戰了。”說完，眼角滑落兩行老淚，繼續道：“自從你爹做上總將，我就一直擔心著，想不到…會來的這么快！這孫家…以后就…”
孫玄伸出手按住母親的手掌，“娘，您放心，我已經長大了。”
孫夫人笑著抹去眼淚，“在做這件事情之前，我希望你去城東外的玄武山上找一個叫周半仙的道士，或許他能幫到你。”
孫夫人說完，指了指梳妝柜上的一個木盒子，繼續道：“打開它，里面有一塊石頭，你拿著，周半仙看到這個石頭，他就知道你是誰了。”
孫玄好奇的來到走到柜子旁，打開那個朱紅大漆的小木盒，里面擺放著一些金銀首飾與頭釵。
“在第二層。”
孫玄伸開暗盒，就見里面有發黃的信件，邊上還擺放著一個眼珠大小的不規則石頭，散發著柔和的潔白光芒。
他拿在手上感覺一股溫潤，“娘，這是什么石頭？”
“我也不知道。你拿著這個東西去找周半仙。”
“周半仙…是誰？”
“當年我有恩于他，他給了我這塊石頭，說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拿著這個石頭去楚城外的玄武山上找他。”
孫玄在心底苦笑了兩聲，但依然還是把這個石頭放進了腰帶里。
“玄兒，不要以為娘是病急亂投醫。這周半仙與你娘的本家李家是世交，當年你外祖父遇到陰兵這事，他最清楚。這人是天火觀的道士，有上通神鬼，下驅妖魔的神通。”
孫玄聽到陰兵這事來了些興致，心中打定了主意后，便直接策馬朝東城而去。
玄武山約莫有百里的路程，孫玄催馬疾馳，等趕到山腳下時，已是日頭西斜。
他將馬兒系在山腳的樹旁，抬頭仰望山頂，見到山頂的幾棟道觀隱現在茂密的山林之間，山中多翠竹，在夕陽下，在柔風中，玄武山說不出的謐靜與悠閑，完全不似楚城里一派荒亂而又恐慌的氣氛。
他貯立片晌，摸了摸懷中的那塊石頭，便踩著老舊破損的階梯往山頂攀去。
玄武山不高不陡，但勝在風景優美。。
孫玄爬到一半就已經氣喘吁吁，他席地而坐，口渴舌燥，肚中饑餓，可惜來的時候匆匆忙忙，未帶干糧與水，便也只好強忍。
待體力恢復了些后，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晚風扶來，茂密的竹林發出‘嘩嘩’聲音，空氣里都是清甜的味道。
可孫玄沒這份心思去體會玄武山的暮色了。
一直到月上柳梢，他才來到這山頂。
風兒一吹，孫玄只覺渾身一涼，雙腿打顫，他這才知道身上已被汗水打濕。
他勻了勻氣，坐在那讓雙腿恢復力氣，同時四處打量了起來。
石柱牌坊立在階梯的盡頭，上有三個蒼勁古樸的大字。
“天火觀！”
因視野受限，他也瞧不出這里的細致，只能看個大概，眼中所見似乎此刻非常清貧，不像是有香火的跡象。
歇息小半會后，披著月色下，孫玄走過牌坊下方，踩著青磚小路，三十來步后就到了道觀的大門。
抬頭望去，院中有翠竹、銀杏、榕樹等古樹點綴其中，茂勝的枝葉伸出院墻，在夜色下，在晚風里，正輕輕搖曳著，隨之傳來的還有隱隱人語聲。
似在辯駁，又似在嘮家常…
青磚灰瓦，庭院幽深。
站在大門前，孫玄見到朱紅大門上的漆色斑駁脫落，山門緊閉，門前也沒掛個燈籠照明，他伸出手扣了扣門環。
“咚咚咚！”
沉悶的敲門聲驚碎了玄武山的夜，邊上的茂密的翠竹里有幾只麻雀一飛而起。
“噠噠噠…”
孫玄先是聽到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而后是一個女聲響起，隱約之間，那人好像在說，“師傅，好像有人敲門？”
回話的聲音沙啞，孫玄沒有聽清楚。
等了片晌，卻是沒了動靜。
孫玄只好再次扣了扣門環，這時，腳步聲朝大門走了過來。
“吱呀”一聲，大門緩緩而開，但卻在能容人側身通過的縫隙后便停止了。
孫玄正奇怪時，一個腦袋從門后探了出來。
借著月色，孫玄一下看得呆了。
女子年約雙十，桃花眼，長眉，鵝蛋臉，長發扎在頭頂，此刻正隨著她歪下頭而垂到了她的胳膊上。
眼睛一眨一眨，好似天上的星星。
“你找誰？”女子盯著孫玄問道。
孫玄作了一揖，“在下楚城孫玄，來找周半仙。”
女子聞言，掩嘴一笑，回過頭道：“師傅，你又在外面到處吹牛了？”
她說完，將半扇門全部打開，“進來吧！”
孫玄這才瞧清眼前這位女子，身穿一件青色道袍，身子似還未完全長開，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這邊。”女子在前引路。
孫玄借著道觀內的燭火打量起來，院子里種著青菜，長勢喜人，看來這里的確很冷清。在菜園旁邊挖著一條環繞的排水渠，有潺潺流水聲，只余中間一條可二人并行的小道直通大殿。
看這凄冷的模樣，孫玄猜測這天火觀香火不太旺盛。
隨著女子走入大殿，孫玄瞧見大殿內坐著一位發須花白的老者，他盤腿坐在那，正獨自盯著身前的棋盤。
幾尊高大的道像面前一無燈火，二無檀香，只能瞧見黑暗中大概的輪廓。
孫玄不甚了解天火觀，也無法得知大殿里供著的是哪幾位神仙。
“師傅，人帶來了。”女子說完，便坐在了老者對面的蒲團上，突大喊道：“你動棋子了？”
孫玄聞言愕然，看見那老者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哼道：“你不要胡說，你師傅我的棋藝還要耍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嗎？”
女子雙手抱胸，鼻孔里發出不滿的氣息。
二人似乎完全沒看見孫玄的存在，繼續下起了棋。
過了半晌后，孫玄咳嗽了一聲。
老者抬起頭，先是一驚，而后站起身湊了過去仔細盯著他看了起來，“哎呀！公子你…你烏云蓋頂，面有兇光，怕是要遭大劫啊！”
孫玄一喜，心道這老者看來是有真本事的人，便一拱手道：“晚輩孫玄見過…周半仙！”
那女子聞言卻是掩嘴偷笑。
“周半仙？”老者突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
孫玄暗想莫非認錯人了？
“這個稱號貧道很久沒用了，你是從何處得知的？”
孫玄急忙從懷中拿出娘親給的那塊石頭遞給了對方。
周半仙一瞧，卻是下意識的后退了三步。
女子一愣，忙站起身問道：“師傅，你怎么了？”
周半仙罷罷手，“你叫什么？”
“孫玄。”
“你娘是李仙芝？”
孫玄點了點頭。
周半仙不知為何也跟著點了點頭。
孫玄瞧見周半仙的神情極為怪異。
“坐！”周半仙指了指旁邊的座椅，又道：“花開，看茶。哦，這是我徒兒，夏花開。”
孫玄坐下后，便開門見山，將此番的來歷說了一遍。
周半仙聽聞孫傳忠已故是大驚失色，但孫玄看得出來，對方除了驚愕之外便無悲痛。
然而周半仙的下一句話卻是讓孫玄不知如何回答。
“這奇怪了，你娘為什么讓你來找我了？”
孫玄“啊”了一聲，看著周半仙那不試調侃的神情，有些懵了。
此時，夏花開提著‘咕嚕咕嚕’響的茶壺從側門走了過來，倒了三杯茶在桌上，她也入座在一旁。
孫玄暗嘆，看來這是要白跑一趟了，一想到眼下的處境，他有些難過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不想這茶水剛燒開，他被燙的驚叫了一下，茶碗也脫手而出，眼看那滾燙的茶水朝著夏花開的臉上潑去，他嚇得伸出手，“小心！”
然而，孫玄卻是瞧見一件奇怪的事情。
對方手一伸，按住茶碗底，那灑出去的水發生了詭異的一幕。
就像，就像…倒放的鏡頭一般。
一閃而過，夏花開將茶碗放到孫玄跟前，笑盈盈的道：“公子小心。”
孫玄愣在當場，低頭看了看泛著漣漪的茶碗，又抬起頭看著眼前這位漂亮而又燦爛如春花一般的年輕女子，“剛才…剛才發生了什么？”
周半仙咳嗽一聲，白了一眼夏花開，低聲道：“胡鬧！”而后看向孫玄，又問道：“你想我怎么幫你？”
孫玄苦笑一聲，“其實我自己也完全沒有頭緒，當時只是頭腦一熱就答應了下來。當冷靜過后，發現這件事比自己想象中要困難許多。我娘說的對，我連進了白帝城去找誰都不知道。”
周半仙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道：“你連自己都不知從何下手，你要我該怎么辦？”
孫玄坐在那呆了片刻，站起身朝著二人作了一揖，“打擾了。”說完，便轉身朝外走去。
夏花開看著他的背影問道：“師傅，這就是你初戀情人的兒子？”
周半仙點點頭，嘆道：“仙芝啊，你為什么要讓他來找我了！”
夏花開雙手撐臉，笑道：“其實也不是什么難事。”
“哦？你有辦法？”
“師傅，你忘記我的能力了？”
周半仙看向夏花開，“我知道你這個丫頭有洞悉先機的能力，但不知道你有做說客的本領？”
夏花開搖搖頭，“不是。我是說我可以跟著他去白帝城，這樣，就可以幫助他完成說客的任務。”
“不行，那太危險了。”
“那隨便你。反正我去不去都無所謂的，只要到時你那個初戀情人怪罪下來，你不要說我這個做徒弟的沒幫你。”
周半仙眉頭一皺，沉思幾息后，急忙追了出去。
而坐在大殿內的夏花開突然靜止不動，剛還一臉笑意的神情變得呆若木雞。她那明亮的眼眸里閃過一抹幽藍，嘴巴似機械一般動了幾下，幾個字毫無感情的從她嘴里吐出。
“哨兵計劃正式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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