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階級
宋棄疾房間的座椅換了新。
東驚熱尋得上等黃花梨為他打造了四把太師椅和一張八仙桌，上面雕刻的圖案精美，造型優雅，古色古香，還另送了他一套越國官窯的青花瓷，他本意是還要給宋幫主打造一套家具，但宋棄疾說等以后搬了新房子在說吧！
只不過嘛，這套花了大價錢的家具放在他這棟土房子里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不倫不類。
此刻，小莊和無面人被他請到房間入座后，他泡上茶水，突一拍大腿，“我把這事給忘了…都做好兩天了，你們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小莊和無面人點點頭，等宋棄疾離去后，前者道：“怎么說？”
無面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該怎么說就怎么說，把你心里的想法說出來就行。你都能容忍替二世祖去做護衛，怎么會不適應這里呢？”
小莊委屈道：“我不是把他給咔嚓了嘛，算是為自己做過的那些錯事補回一些。”言罷，又輕嘆一聲，“我也不知道怎么說…可能真如你說的那樣，我太看中自己是一個劍客的身份。”
無面人語氣平淡的道：“那只是你內心的一廂情愿罷了！已經發生的事情你再怎么去挽救也彌補不回來。而你跟龍五最大的區別就是你近權貴，而他更容易融入普通群體。”
小莊沉默良久，“那我到底該怎么辦？”
無面人提起燒開的茶壺，斟滿自己的水杯，“我們都欠慕容婉約一條命，是她把我們這些本要殺頭的罪犯重新給了生命，我此生已經沒什么去奢望的了，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幫助主公重獲自由。而這個愿意我覺得宋棄疾能夠幫助我們去實現它。”
小莊一聽到慕容婉約的名字，臉上也露出愧疚的神情。
此時，宋棄疾拿著一個劍匣走進來，坐到座位上后，把劍匣遞給小莊，“前兩日就已經替你做好了，看看喜歡不？”
小莊頗感驚訝，接過劍匣，發現入手十分輕盈，但材質卻又是很堅硬。
劍匣上面雕刻了精美的紋路，還鑲嵌有七顆寶石。
“這寶石是在挖礦時挖到的，我挑選了一些成色比較好的去打磨了一下。”
小莊拔出腰間無劍匣的佩劍，將劍緩緩插入，臉上是一副喜愛的神色。
“怎么樣，還喜歡嗎？”宋棄疾問道。
小莊連連點頭，“這劍匣配得上這把劍，當真是天衣無縫！”言罷，有些歉意的又道：“但鄙人配不上幫主對我的好意。”
宋棄疾一罷手，哈哈笑道：“寶劍贈英雄，怎么會配不上呢？”
小莊嘆道：“宋幫主，我之前…”
宋棄疾再次打斷對方的話，點燃煙斗后，緩緩道：“我知道，有人跟我說過。但我覺得這不算什么事。可能是我提的要求太過理想，沒顧慮到你們的世界觀。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留下來，你若不習慣這里，可以去回白帝城去幫石頭。”
無面人在旁沉默不語。
小莊搖頭道：“還請幫主原諒我這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說著，將那柄宋棄疾為他量身定做的寶劍遞了過去。
“如果你真的要走，就帶著這柄寶劍！”
小莊心中感激，一拱手，“那我再推辭，就顯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無面人在心中一嘆。
三人喝了一盅茶后，就在小莊要起身離去時，宋棄疾突道：“莊大哥，我知道你為什么苦惱，為什么不愿意呆在這里。如果我告訴你，我只需訓練一個從未習過武的成年人三天，他便能戰勝你手中的劍，你敢接受這個賭約嗎？”
小莊眉頭一皺，心底露出不屑。不過他沒有表現的很明顯，“既然宋幫主看不起我的劍法為什么還要挽留我？”
宋棄疾搖頭道：“我并沒有看不起你的劍法，反而很羨慕你的那一身功夫。我只是想說，時代在進步，刀劍在我這里即將會被取代，尤其是在戰場上。”
小莊盯著他，“我接受！但既然是賭約那就總要賭一點什么。”
宋棄疾笑道：“你想賭什么？”
“如果我勝了，我希望幫主能讓那叫花膠的女妖對我和無面人道歉。”小莊從聽到無面人轉述了花膠那句敲打他們的話后，總有如鯁在喉的一股難受感。
他想不通，自己在江湖上怎么也說一位名聲顯赫的劍客，即便是那些門閥王侯見了他也都以禮相待。
而來到這里，不說石頭介紹來的這層關系，以他的身份和劍法來說，已經覺得自己有些委屈了，而讓他感到更不爽的是他們竟然為了一個小小的農民工，而去指著自己太過任意妄為。
無面人聞言，大喝一聲，“小莊，你要適可而止！”
宋棄疾淡然一笑，“無妨，我答應你！”
“那請幫主說出你的條件。”
宋棄疾抽了一口煙斗，“若是我僥幸勝了，我希望你能留下來…”
小莊冷笑道：“我以為幫主不會強人所難…”
宋棄疾連忙道：“不…我這樣說你可能聽了心里不舒服。其實你留不留下來都沒多大關系，因為我這里用不上你這種一等一的劍客，也更不需要去暗殺誰。我一再挽留你，其一是我這人不喜歡與人交惡，希望以后再見面時也是朋友，其二我是想驗證一件事情。”
“驗證什么事情？”
“如何快速的打破一個人的世界觀。”
小莊臉上閃過一抹譏笑，“幫主的意思是說我手中的劍在你的那個什么槍下不值一提？”
宋棄疾搖頭道：“不是！我是指階級觀念。”
二人同時看向宋棄疾，也許是對階級觀念這個詞不太能理解。
宋棄疾笑道：“其實吧！這件事我自己也知道是完全不可能成功的，即便是我所處的那個年代…”他說到這里停頓下來，過了幾息才繼續道：“但我依然想這么做，我想要告訴那些普普通通的人們，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你們天生不比別人低賤，即便是在地位上有差距，但你們依然也要有一顆高尚的心，一顆敢于打破階級固化的心，”
小莊一臉驚訝，他想不到宋棄疾竟然所指的是這個意思。
無面人喃喃道：“可帝王始終都是帝王，他們生來就尊貴，怎么會與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是平等的了？”
宋棄疾并不想與他討論封建制度下的弊端，那樣他們將會更難接受，便回道：“我不是什么那種烏托邦的理想主義者，我只是想告訴大家，或者讓我鎮上的百姓在心底都能明白或形成一種意識，人人生而平等，每個人從出生時就被老天爺賦予了他們追求自由，追求生命和追求幸福的權利。”
宋棄疾在這大半年里與那些百姓接觸下來，他發現那些人的自卑是生在骨子里的，尤其是在面對對方比他富貴，或者身份比他高貴時，表現得更為明顯，說話都會微微彎著身子，不敢直視對方。
他在十三和阿七的身上看到了尊卑有別，或許是因為二人被人類長期奴役的結果。他在小莊身上看到了他自以為是，自命不凡的高傲，蔑視底層的百姓。他在許許多多的工人身上看到對權貴的恐懼…
而他也明白想要改變這一切，就得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也不是短期內能看到成效的，但他愿意為之去努力。
小莊淡淡道：“但世界就是如此，有些人生來低賤，有些人生來高貴，你憑借一己之力改變不了什么！”
宋棄疾若有所思道：“那你覺得自己是低賤還是高貴了？”
無面人端起茶杯的手僵在半空中，目光下意識的朝著小莊右手看去。
而此時，躲在屋后偷聽的花膠和紅豆也感覺到了一股殺意彌漫開來。
小莊哈哈大笑，“或許我出生時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卑微的賤民，但我今天所有的成就都是靠我自己雙手努力而得來的，我專注于劍道三十年，日夜苦練，我不知道我為之努力，為之奮斗的目標有什么錯？我爬到今天這個位置，雖無功名加身，但也有那么些成就。區區一個普通百姓也敢對我出言不遜，我不過是教訓了他一頓，若宋幫主覺得我做錯了，直說便是，何必拐彎抹角的來諷刺我也跟他們一樣了？”
宋棄疾知曉自己太過急躁，起身作了一揖，笑道：“是我話說的不好聽，還望莊大哥見諒。那這樣，咋們賭約還是如期而至，三天后，我若是僥幸勝了，那莊大哥能否答應我一件事情。”
小莊見他低頭認錯，心感此人倒也大度，轉而又一想到他只是在與自己討論一個不同的觀點而已，便罷罷手，“幫主言重了！但說無妨。”
“我會制定一部律法，希望你能看過之后再做出是去是留的決定，到時你若還想走，我也會為莊大哥設宴送行。”
小莊點了點頭。
送別二人后，花膠和紅豆推門走進屋子。
花膠一臉不情愿的坐到椅子上，哼道：“就他那個倔脾氣，幫主為什么偏要留下他？打了人還不解氣，還在之后沖到別人屋里又把別人打一頓，這哪有一點執法者的樣子。”
紅豆搖搖頭道：“幫主并不是一定要留下他，而是在去嘗試推行的新政會引起多大的波瀾。”
宋棄疾點頭稱贊，突大感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和花膠姐躲在屋后聽了半天。”
花膠問道：“新政？你想怎么做？”
“我想可能需要緩一緩了。”宋棄疾答非所問的道。
“幫主，你真的能在三天之內就能把一個普通人訓練的能贏過小莊手中的劍嗎？”紅豆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
宋棄疾點點頭，“問題不大。在開會之前韓梅梅告訴我說找到了能代替底火的方法，這樣便能研發出子彈，大大提升槍械的精準度和發射速度。走吧！我們都去看看。”
三人來到工房，韓梅梅正拿出一些灰白色帶著金色閃光的粉末物體在陽光下晾曬。
宋棄疾走過去抓了一小把在瞧了瞧，問道：“這就是你發現的底火？”
韓梅梅點頭，“嗯！不過這要全不歸功于幫主你的想法，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
“說說你怎么做到的。”
“我把甲酸和水銀按各種比列配比后，又加入少許炸藥，制造成粉末，再晾干。到了下班的時間我去把晾干的粉末收集起來。
因為銅是在外面買來的成品工具，我之前看到一個銅制漏斗很實用，就留了下來。我拿著漏斗準備把這些實驗的粉末收集到瓶子里，等明天在做實驗。就在我把漏斗架在瓶口上，把晾曬在油紙上的粉末往漏斗里倒時，不想，當即就是‘噗’的一聲，瓶子給爆炸了，出現劇烈燃燒。當時可把我嚇壞了！”
韓梅梅說著，還把手上劃傷和燒傷的地方給幾人看。
“幸虧老師在旁邊一桶水澆下去，不然其它粉末都會被點燃。”
紅豆驚訝道：“你們的工作這么危險呀！真是辛苦了。”
韓梅梅不大好意思，笑道：“幫主給我們這么高的月薪，又對我們那么好，辛苦一點是值得的。”
花膠不咸不淡的道：“他連雞都不請你吃，還說對你好？”
韓梅梅想起那日的尷尬經歷，臉一下紅彤彤的。
宋棄疾白了花膠一眼，看著那些粉末問道：“那這些是？”
“哦！我把銅片拿去打磨機上磨成粉，在混合被水打濕的甲酸水銀炸藥比列粉末，它的烈性就降低了很多，等晾干了就可以拿去試一試。”
宋棄疾搖頭道：“這太敏感了！在裝藥時很容易出事故的。你可以試著鈍化一下，讓它的活性降低一點。”
“鈍化？”韓梅梅疑惑的看著宋棄疾問道。
“比如加入石蠟，油或者脂肪一類的，在拿去晾曬，在切片安裝到子彈時會安全很多。”宋棄疾突又接著道：“你可以這樣嘗試一下，把十三的蛛網融化，拿純度最高的甲酸去浸泡，會得到白色的糊狀液體，再與這些粉末混合，看看結果會怎樣？”
韓梅梅問道：“那會怎么樣？”
“照你之前的說法遇到銅就發生燃燒爆炸，你現在只是把它弄濕，但等它干了之后，我想只要掉到地上都有可能爆炸，更別說拿它去裝入子彈的工藝。我想十三的蛛網能起到鈍化的作用，降低其敏感度，并且在成型之后也能更好的壓片和裝入子彈尾部。”
韓梅梅點頭道：“那我現在就去做一些。”
宋棄疾提醒道：“記得記錄各種比列和制作流程。”
韓梅梅回過頭笑道：“老師已經跟我們交代過了，實驗任我們做，但必須在做之前提供書面的操作流程和各種比列配比。”
看著韓梅梅在工房里忙來忙去，宋棄疾走進了武器車間，觀摩那些工人打磨武器。
“滋滋”的聲響震耳欲聾。
火花四濺。
這些工人耳朵上帶著耳塞，眼睛上帶著透明的玻璃罩。
負責這里車間的主任是一位鐵匠，叫歐冶子，是東驚熱介紹來的。此人年過四十，生的很是秀氣，有些文人書生的味。
他來到宋棄疾跟前，摘掉耳塞，“宋幫主，你發明的這個東西很實用！”
宋棄疾做了個請外邊說話的動作。
“歐冶先生，目前產量如何？”
“這要看能出模多少劍胚，按現在的速度，每天的劍胚在一百二十柄左右，這些工人已經十分熟練，只需半日便已經完工。我想他們的現在一日每人至少可打磨出二十柄，努力一下二十五柄不成問題。”
宋棄疾點點頭，“那就再造一個窯，我要更大一點的。與你們武器生產車間不要離的太遠，還要造一個配套的倉庫。你來負責主管這件事情如何？我會去牽線所有的部門盡快動工起來。”
“一定不負幫主所托！”
宋棄疾想著也要等到下午才能看到那些粉末實驗的結果，便想著早點把這事給定下來。
來到工房門口，見只有花膠在那翻看著記錄實驗的文書。
“紅豆了？野狗他們幾師徒了？”
“紅豆她帶著無齒佬和禿子去巡查農田了。野狗帶著三個學生去森林外圍實驗新的炸藥。”
宋棄疾點點頭，“既然你如今管理財政，跟我一起走吧！順便教教你該怎么審批，你具體需要做些什么。”
花膠一臉高興，興沖沖的走過來。突見到宋棄疾正盯著自己的胸看，眉頭一沉，眼睛一斜，伸手朝他腦袋拍去，哼道：“看什么看？”
“那蛛網做的胸衣是不是比之前的那件要感覺舒服很多。”
花膠嘴一癟，“我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不過嘛，的確舒適很多，不感覺到勒人，包裹性極強，還很透氣，關鍵是走起路來它們不會抖。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能大幅度動作。”
“跳兩下試試？”
花膠不情愿的真的就跳了兩下！
宋棄疾摸著下巴，不停點頭，嘴里一直“嗯嗯嗯…”個不停。
“所以了？”花膠看著他問道。
宋棄疾搖頭道：“沒有所以啊。我就想看看它們抖成什么樣！”
花膠揚手劈了下去，“你…我要殺了你。”
宋棄疾早就閃人，嘴里還喊道：“殺人啦，謀殺親夫啊…”
而此刻，從屋子里來到工房的十三和阿七對望一眼，都是大感驚愕。
“遭了，遭了。我去通知紅豆她們，你去攔著花膠姐姐。”阿七對著十三急忙道。
十三一點頭，“嗯！”
兩人分頭行動。
十三猛追上去，手中激射而出兩道蛛網，把正跳至半空，揚著大長腿朝宋棄疾后背踹去的花膠給黏住了。
花膠噸感不妙，給摔的七葷八素，往身上一瞧，見是白色的蛛網，氣的差點吐血。
宋棄疾一回頭，發現花膠的人不見了，正四處張望時，便見到她手腳被蛛網包住，正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在野草地里蠕動著。
他站在那捧腹大笑。
十三走上前來，見到二人的表情后，一下懵住了。
“我是不是…多管閑事了？”
花膠咪著眼睛，那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一閃一閃，而后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盯著十三道：“你說了？你個蜘蛛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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