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錚一天沒出門,一直窩在客房里看那本諸子文集。
到點自有儒門的童子為他送來可口的飯菜。
這一天下來,一本書已經被他翻了一大半,基本內容都牢記在了腦海中。
若不是期間還結合修行認知,思考了書中內容,神識消耗太甚,楊錚有信心,一天時間,就能把這一本書全部記住。
當晚修煉了一夜巫靈術,第二日一早,楊錚繼續翻看思索。
又是一天過去。
整部諸子文集已經徹底被他牢記在心。
不止如此,楊錚結合前段時間得到的浩然養氣篇,已經大致窺探到了儒門修行的法門,只是有些地方還心有存疑,需要找沈若言或沈拙行問問才行。
這一夜,他又盤坐床上,修煉巫靈術,恢復著消耗的神識。
后院,沈拙行的書房內。
父子倆相對而坐,正在談論著楊錚的事情。
沈拙行顯然是剛從外面訪友回來,對楊錚這兩日的情況并不知曉。
“你是說,他這兩日一直在客房讀書,從未曾出來過?”
“是啊。”沈若言點點頭。
他到沒覺得有什么奇怪的,類似的書呆子,臥龍書院太多了。
這本諸子文集,是經過沈拙行批注過的儒門術道修行法,只是暫時借給楊錚看十天,能領悟多少,全看他自己的能力和造化。
楊錚想通過默背的方法,把一整本文集全都記下來,并未出乎他們所料。
但很顯然,無論是沈拙行,還是沈若言,都不認為楊錚能記多少東西。
諸子文集全文共有六卷,每卷十章,每章有數百至上千不等的文字,其內還夾雜有沈拙行的批注,共計有數十萬字。
即便不考慮其中跟修行有關的東西,單單只是背誦下來,就是讓書院記憶力最好的學子來背,起碼也得需要數月時間才能辦到。
當然了,對于凝出神識的修行者來說,時間上肯定還要縮短不少,但也不可能在十天內全部記住。
沈拙行拿出這本文集的意思,是想讓楊錚單獨挑選跟修行有關的內容看看,然后找一門感興趣的術法學學就行了。
“需要點醒他么?”沈若言遲疑道。
沈拙行搖了搖頭,“不必。他若真硬背十天,就由他去。真如此的話,事情對咱們儒門來說,反倒更簡單了。對了,言兒,你覺得此人如何?”
沈若言搖了搖頭,道:“暫時還看不出來什么,不過,孩兒看他倒還算沉穩。”
沈拙行放在桌子上的右手,不由自主的輕輕敲了敲桌面,露出沉思之色。
“如今的大魏朝,暮氣沉沉,條條框框的規矩,皆由門閥制定,于我儒門發展而言束縛太多,除非變革或改朝換代,否則,我儒門永遠別想出頭。
楊家目前是個比較不錯的選擇,尤其是那楊玄鑄,聰慧異常,卻又能藏鋒隱忍,為父本以為,楊忠武會讓他擔任晉公世子,沒料到他卻選了楊錚,實在有些出乎為父所料。”
沈若言想了想道:“依孩兒看,此舉正體現了老國公的高明之處。”
“哦?何以見得?”沈拙行有些意外和不解,也有些高興的看著沈若言問道。
“一明一暗,這大家都能看出來。但明則為暗,暗則為明,虛實交織,只怕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想明白了。”
沈若言侃侃而談,跟父親說著自己的想法。
“楊玄鑄自小長在國公府,根基深厚,而那楊錚則正好相反。由楊錚擔任世子,不用擔心出現不可控的局面,讓楊玄鑄反出楊家,聯姻牧家,反而更有利于日后行事。”
沈拙行聽的出神,聞言微微頷首,贊賞的看了沈若言一眼。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繼續說說。”
“這兄弟二人的身份微妙,其實日后隨時可以調換的。讓楊錚入京,以楊家如今的底蘊,完全可以把他培養成修行高手。而且,孩兒觀此人,似乎對修煉極為沉迷,這樣的人,只怕對權勢未必看重。入京后,還可通過他來麻痹朝廷和諸公。”
說到這里,沈若言頓了頓,見父親一臉期許贊賞,便又繼續分析起來。
“老國公讓他學咱們儒門的術法,若他真能學會,等進了京,朝堂上咱們儒家派系的官員,恐怕也不會對他生出多少排斥,甚至還會借機靠攏,如此還能緩和咱們術派和儒派的關系,一舉多得。父親以為呢?”
“不錯,不錯!”沈拙行毫不吝惜的鼓掌夸贊,“我兒看事透徹,為父心甚慰之!”
“父親謬贊了,孩兒惶恐。”沈若言不好意思的笑道。
沈拙行笑道:“我兒有臥龍之才,何謬之有?你所考慮,甚至比為父還周全。為父打算讓你出山,跟楊錚一起進京,進一步觀測局勢,不知你意下如何?”
沈若言一愣,有些為難的遲疑道:“這…只怕不妥吧?孩兒畢竟…算了,去一趟也無妨,只是孩兒擔心這一去,無人照料父親起居,心中委實難安啊。”
“為父又不是小孩子,何須你來照料?你的修為卡在浩然煉氣九層巔峰,已有不短時間了,卻遲遲不得突破。為父想來,只怕也是未歷紅塵煉心一關之故,是以才會如此。你正好可借此機會,好好磨煉一番,說不定再回來時,已成功筑基也未可知。”
沈拙行捋了捋長須,一臉認真的說道。
沈若言沉思片刻,微微點頭道:“父親說的是,那孩兒就聽您的。不過,這事兒該如何跟楊錚說起?”
“這個簡單,照實說就是。”沈拙行不以為意的道,“另外,為父再給吏部侍郎修書一封,你找機會送過去,相信他知道該怎么辦。”
儒家在朝堂上,雖也有不少身居要職之輩,但官職最高只能做到正三品侍郎這個級別,至于三省六部的主官,全部被門閥世家把持著,永遠也輪不到他們。
雖然三省六部的主官要員,大多都修習了儒家學問,甚至也自稱儒家弟子,但卻從不愿啟用正宗的儒學派擔任主官。
即便儒門一直在暗中推波助瀾,卻收效甚微。
這也是沈拙行為何會說出先前那番話的真正原因。
儒家想要出頭,大魏朝就必須要變革,甚或改朝換代,徹頭徹尾的改變現在的局面。
甚至變革都未必就能改變現狀,唯有改朝換代,才有機會。
沈拙行曾在一些儒家古老典籍中,見到過一些只言片語的記載。
其中提到,儒家自孔圣立教后,最初也是可以通過修行封神成仙的,甚至在大魏之前,儒門術派弟子,并不比道門佛門修士差。
那個時候,九州之地天地元氣豐沛,不僅有靈氣,還有能讓儒門弟子直接煉化吸收的文氣,后來大魏太祖不知用了何等手段,竟把天地元氣中的文氣直接切斷鎮壓。
從此而后,儒門在修道界的地位一落千丈,甚至一度到了連筑基期的秀才都難出的程度。
有儒門大儒經過多方查探才得知,原來大魏太祖是因擔心儒家發展過于強盛,恐有把持朝政的威脅,于是用了龍氣鎮脈術,鎮壓了九州文氣,并定下規則,朝堂之上,能左右朝局之人,只能是忠于朝廷的世家門閥子弟,儒士可參政,卻不能決議。
而有傳言說,為了徹底鎮壓文氣,也為了通過文氣死后封神,大魏太祖把自己的陵寢,建在了鎮壓文氣的龍脈之上。
一直以來,世人都以為太祖的陵墓在皇陵,事實上,那不過是一座空的衣冠冢而已,其真正的陵墓,根本無人知曉在何處。
儒家空有屠龍術卻找不到龍脈所在,又無法左右朝堂,以至于沒落如斯,甚至連進入小靈域的資格都沒有。
第三日一早,楊錚終于走出了客房,在童子指引下,來到了前院的餐堂。
等候早餐的時候,楊錚腦子里想的全都是儒門術法的事情。
沈拙行依舊一大早就出去,在那塊大石上盤坐修煉。
沈若言做完早課后,跟著來到了餐堂。
聽童子說,甘盈在昨日就離開了書院,回南陽城甘家去了。
“沈兄,早啊。”
見沈若言出現,楊錚跟他打了個招呼。
“小公爺早。”
儒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沈若言跟楊錚點頭招呼后,就默默坐在另一邊用餐。
沉默的吃過早飯后。
“沈兄,不知今日可有空閑?”
“小公爺已選好要學什么術法了?”
“的確有些問題想向沈兄請教。”
“那去我書房談吧。”
兩人簡短交流后,楊錚跟著沈若言,來到了二院東面,一間布置的十分雅致的書房內。
楊錚打量了一番后,臉上的古怪之色一閃而逝。
這間書房布置的雅致整潔,但卻過于香艷了點,角角落落竟都擺放著盆栽,里面種植著各色的花花草草。
如今雖是隆冬時節,但所有的花草卻都開的艷麗多姿,香氣宜人。
“我們儒門術派有六術可學,不知小公爺看中了哪一門?”
儒門六術吸收諸子百家之長,按照君子六藝的禮、樂、射、御、書、數分卷,系統的分出了六門不同的術法,包羅萬象,而這一切的根基,自然是浩然養氣篇。
其中禮為淬煉道德文心的術法,樂、射和書為戰斗術法,御為飛行法,數則是陣法。
“楊某都想學學,不知可不可以?”
楊錚笑著拿出諸子文集,攤開來放到了書桌上,看著沈若言道。
沈若言一怔,嘴角邊隨即浮現出一絲古怪之色。
“莫非兩天時間,小公爺已看完了這本文集?”
“差不多吧。”楊錚點點頭。
沈若言暗暗搖了搖頭,并未當真,但口中卻說:“小公爺既然都感興趣,那在下自當盡力一試。”
其實,就連他目前也只學了禮、射、御和書四門中的部分術法,樂和數兩門根本沒精力學。
楊錚于是把這兩天自己遇到的問題,一一問出。
隨著楊錚的發問,沈若言由最初的不信,到最后直接變成了震驚!
他實在沒想到,楊錚居然真把整本文集全都看完了!
不僅看完了,聽他問的問題,似乎好像還都曾仔細思考過!
這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小公爺莫非擁有過目不忘之能?!”
“差不多吧。”楊錚略帶謙虛的笑了笑。
這下沈若言是徹底被震撼住了。
不僅是震撼,他更是異常的羨慕,只怕任何讀書人,都會羨慕。
過目不忘之能,乃是儒門修行者最渴望獲得的一種天賦。
整個儒門千余年來,總共也不過只出現過那么一兩個擁有這種天賦的弟子,不曾想,一個非儒門弟子,竟然擁有此等天賦!
沈若言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眼神怪異的看著楊錚。
“在下只能幫你講解禮、射、御和書這四種術法,其余兩門,你得去問家父。”
“行,那就先有勞沈兄了。”
楊錚點點頭。
沈若言這才深吸一口氣,壓下震驚的情緒,不疾不徐的跟楊錚講解起來。
他講的非常仔細,也非常透徹,楊錚聽一遍就能領會。
一上午的時間,兩人都沒干其他事情,一個講一個聽,都十分的投入。
到了下午,楊錚心中的疑惑已經解開了大半。
楊錚下午并未去請教沈拙行,而是自行回房消化參悟今日所學。
沈若言則去三院書房見了父親。
“你說什么?楊錚居然擁有過目不忘的天賦?!”
驟然聽到這個消息,沈拙行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臉色顯得異常精彩。
沈若言點點頭,他能理解父親此刻的心情。
過目不忘這種天賦對儒門弟子而言,就好比天靈根對于修仙者一樣重要。
沈拙行在書房跺著步,面色陰晴不定,似在思考著極為重要的事情。
“楊錚曾就讀于襄陽書院,也算是我儒教正宗弟子,若是能把他收入我儒門麾下,豈不是…唉,不行,不行,此人有道門的傳承,且身份也很尷尬,一旦…”
沈拙行揉了揉眉心,顯得此刻內心十分矛盾。
“父親何須煩惱?孩兒此次總歸是要入京歷練,正好可借此機會,全面考察一下此人。若他品性真能符合儒門要求,屆時由孩兒出面游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想必他應該不會拒絕。畢竟,諸子文集不過是外道,想要修行正宗儒術,還得拜您為師方可。”
一旁的沈若言見此,不由開口說道。
“還是我兒看事透徹,哈哈哈,不錯,不錯,此言甚合為父心意!對了,他若再問你樂數之事,你就推說,為父訪友去了,日后有緣再說。”
沈拙行笑瞇瞇的道。
“孩兒明白。”
楊錚參悟大半日,結合自己的理解,已經基本弄懂了儒門修行的要義。
當日晚間,他便在客房的木床上盤膝一坐,修煉了起來。
想要施展儒門術法,必須要修出浩然法力方可。
反正丹田中,已經有了五種不同的巫法力,再多一種浩然法力也無不可。
巫族的傳承十分奇特,所修功法并不排斥其他法力。
這從之前修煉紫霄養氣訣就能感受到。
臥龍書院的這處竹林福地幽谷內,靈氣充沛,修煉起來事半功倍。
一夜修煉,楊錚已經成功的修出一縷浩然之氣。
按照這個速度,相信再修煉個五六天時間,應該就能達到煉氣一層了。
不過,在修煉的過程中,楊錚也發現了一些不和諧之處。
他發現,浩然養氣篇在吸收靈氣,煉化為浩然之氣的時候,總有些別扭,但仔細揣摩感悟,卻又說不上來究竟是哪里不對勁。
他決定明日找沈若言或沈拙行問問。
哪料第二日一早,吃過早餐后,楊錚還沒開口詢問,沈若言便把父親不巧今日要外出訪友的事情,告知了他。
楊錚只能遺憾的點點頭,隨后把自己在修煉過程中,遇到的那個問題問了出來。
“你第一次修煉,就凝出浩然之氣了?!”
哪料他剛一說完,沈若言又震驚了,而且關注點完全不在楊錚的問題上。
他的神色比昨日看起來還古怪,像看怪物似的上下打量楊錚。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儒門修行與其他任何修道者都不同,入門一關是最難的,很多擁有靈根的儒門修道者,若是滿足不了一個修行的前提,卡在這一關數月,甚至數年都是有可能的。
這個前提,便是對儒門經義的理解,也就是要先搞懂儒家修行的精髓——“仁和義”。
說白了,就是要先領悟了儒家的仁義道德,凝聚一顆道德文心雛形,才能養出一縷浩然之氣,而后才能憑著這一縷浩然之氣,煉化天地靈氣,淬煉出浩然法力。
他并不知道,王嶠刺殺楊錚之事,也就想不到,楊錚因提前得到了浩然養氣篇,并憑著自己的悟性,早就凝出了道德文心,否則也不至于如此震驚了。
不過再一想,楊錚以前畢竟是襄陽書院的學子,還考取過秀才功名,對儒家經義必然也有不俗的造詣,能這么快通過諸子文集,領會了仁義道德的精髓,凝出文心雛形,也不能算太意外。
“小公爺,你已經凝出了浩然之氣,在下其實已經沒什么可教你的了。至于你問的那個問題,很抱歉,此事屬于儒門最高機密,在下沒辦法回答你,希望你能理解。”
沈若言神色頗為怪異的看了楊錚一眼道。
楊錚點點頭,道:“好吧,我理解。那接下來,我自己可以隨便找個地方修煉嗎?”
“當然,我們浩然居除了后院是禁地外,其他任何地方,小公爺都可隨意參觀修煉。”
“多謝。”
楊錚拱了拱手,施施然朝院外走去。
“真是個怪才啊!這趟京城歷練之行,或許會有點意思。”
沈若言不由暗暗驚嘆的搖了搖頭,心中對接下來入京歷練之事,倒也多了幾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