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余燼

　　趙劍刃離開之后，鐘長生小心謹慎打探周圍環境，直到發現徹底沒有危險之后，他這才回到街道。

　　他向著神風小隊一眾人走去，當時趙劍刃的火箭筒將那塊地點幾乎炸成了飛灰，此刻煙霧仍未完全消失。

　　鐘長生心想，他們之中也許有人僥幸活了下來。

　　但他這也只是想一想。

　　經過老好人身邊的時候，鐘長生愣了一下。

　　因為他發現這個大叔并未完全死去。

　　老好人睜著眼睛，右手微微顫抖著，似乎想要抬起，但卻像根木頭賴在地面上。

　　也許是意識到了此刻的自己無論如何都沒有力量抬起手臂，老好人采取了另外的動作。

　　他的手指以古怪的姿態彎曲著，指向自己的眼睛。

　　老好人的眼里露出乞求的神色。

　　鐘長生沉默了一下，他讀懂了老好人眼中的含義。

　　于是他低下頭，將超凡特性灌注雙眼。

　　靈視！

　　鐘長生的視野中，老好人身上，無數記憶碎片爆裂開來。

　　一個月前。

　　大都會，下城區，診所。

　　身著汽修工裝扮的老好人坐在破爛不堪的看診室，臉上帶著急切的神色。

　　這時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老好人急迫道：“大夫，我的病…我的病怎么樣？”

　　大夫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甩給他一堆復雜的化驗單。

　　“這是…”老好人怔了一下，隨便攤開一張紙，上面寫著各項檢測指標，讓他看得云里霧里的。

　　大夫沉默著坐在老好人的對面，為他沏了一杯茶，面色很是沉重：“老陳，簡單來說，你的情況很不樂觀。”

　　“有多不樂觀？”老好人忍不住問道。

　　大夫把茶杯遞給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說了出來：“老陳，你知道白血病么？”

　　見老好人徹底愣住，大夫解釋說：“這個病啊，即便是放在超凡入侵之前，人類文明的巔峰時期，也是一種極難治愈的病癥。

　　我雖然能夠檢測出來你的病癥，但由于設備和技術的原因，對你這個病完全束手無策。”

　　大夫看著老好人逐漸變得蒼白的臉，似乎有些不忍心，道：“不過，聽說大醫院里有專家復原了治療白血病的骨髓移植技術，你可以嘗試一下。大醫院的醫療技術還是值得信任的，就是花銷可能比較大…”

　　老好人轉過臉來，這一刻他的臉上寫滿了苦楚、復雜，就像刀刻在臉上一樣：“骨髓移植？呵呵，我孩子才三個月大，父母都已經七老八十了，我找誰的骨髓進行移植…而且，去大醫院動手術的話，花銷一定是天價吧…”

　　大夫嘆了口氣，診所里忽然就沉寂了下來。

　　過了許久，大夫忽然靈光一現，道：“我剛想到，好像還有另一種辦法。”

　　他猶豫地看了下老好人，道：“老陳，你有沒有聽說過顱內植入？

　　這種技術，能通過將超凡生物的遺留植入體內，修改基因、強化體質。

　　興許，能夠治療你的疾病。”

　　老好人原本灰暗的眼睛稍微有了些許光芒，他看著大夫，但沒有說話。

　　大夫繼續說道：“顱內植入的成本很低，就手術而言要求不高，我也可以做。

　　唯一價格比較昂貴的是植入物，黑市上已經炒到了天價。

　　但怎么來說不會比去大醫院動手術更貴。

　　而且，我認識一個走私的，俗稱荒野車手，他有辦法弄到植入物，只是…”

　　聽到對方的言語在緊要處斷了，老好人下意識問道：“只是什么？”

　　大夫看了他兩眼，道：“他不收錢。要想從他那里拿到貨物，必須替他辦事。

　　如果你下定了決心，我可以把他的聯系方式交給你。”

　　老好人沉默了下去。

　　所謂“辦事”，他當然知道不會那么簡單。

　　老好人嘆了口氣，似乎就要放棄。

　　但這時大夫一直觀察著他的神情，突然冒出一句：“老陳，想想你的爹娘和孩子。”

　　聽到這話，老好人的表情一下就怔住了。

　　他的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魔爪抓住。

　　“你活著，還有你支撐著你們全家，如果你死了呢？”大夫的語氣很沉重。

　　老好人沉默了片刻。

　　他的眼里滾動著痛苦和絕望。

　　——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于是老好人向大夫伸出手：“手機。”

　　最后一道畫面閃過，所有的記憶碎片都化為青煙消散。

　　鐘長生望向老好人。

　　老好人的嘴角帶著一絲欣慰的微笑，他艱難地從嘴唇中蹦出幾個字：“我不是壞人，我沒有辦法…”

　　鐘長生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握住了他顫抖著想要抬起來的手。

　　在繒之高原的神廟里，當鐘長生告訴吳乘風，李佳妍已經死了的時候，老好人一定也聽在了耳里。

　　當時的他，雖然沒有插話，但想必心里也是內疚的吧。

　　鐘長生不能原諒老好人的所作所為，更無法寬恕他，但是，他能理解…

　　老好人看著鐘長生沉默的表情，欣慰的笑容里帶了一絲苦楚。

　　然后他眼里的光芒散去。

　　“一路好走。”鐘長生輕聲道，放開了老好人的手掌。

　　像老好人這樣的人，在時代的潮流面前無從抵抗，只能順流而下。

　　對于鐘長生來說，老好人只不過是萬千人中的一個。

　　在大都會，在廢棄之城，為了自己的生存、為了家人的安穩，違背自己的道德和良心、出賣自己的尊嚴和廉恥，這樣的事情并不罕見。

　　鐘長生收攏了心思，他的視線轉移到了神風小隊。

　　此刻煙霧消散，露出一片灰黑色的余燼。

　　那是尸骸被爆炸的火焰燒盡的余燼。

　　鐘長生知道，神風小隊的這伙人的確是死了。

　　一個都沒逃過。

　　——那么吳乘風了？也死在了火箭彈的威力下么？

　　在超凡面前，類似火箭彈之類的武器，很多時候是個笑話。

　　哪怕是鐘長生的序列9能力，浮空術、屏障、氣旋，都能有效抵擋火箭彈的襲擊。

　　吳乘風雖然不是風語者途徑的超凡者，但他的序列8能力有著非常出眾的防御能力，連象面神像爆發的風浪擋下。

　　所以，鐘長生覺得，如果吳乘風在那個瞬間反應了過來，并且爆發出哪怕一絲潛力，召喚出藍色巨大虛影進行抵擋，也是能安然無恙的。

　　鐘長生幾乎能想像出那個場面：火箭彈帶著危險的氣息，飛速逼近。吳乘風在最后關頭大喝一聲，額頭青筋暴綻，身后藍色虛影浮現，將火箭彈抵擋了下來。雖然身邊幾個隊友死在了爆炸的余波中，但他僥幸活了下來…

　　鐘長生這樣幻想著的時候，忽然發現余燼之中有什么東西格外耀眼。

　　他怔了怔，走入仍然散發著高溫的灰燼之中，低身觀察那枚物事。

　　那是一截骨頭，確切來說是一根指骨。

　　鐘長生能夠感到其中的超凡特性。

　　“超凡遺留…”鐘長生喃喃道，他的心沉了下去。

　　只有序列9及序列9以上的超凡者才能留下超凡遺留。

　　在這支神風小隊中，吳乘風是唯一一個序列9以上的超凡者。

　　于是鐘長生明白，自己的幻想終究只是幻想。

　　他蹲下身將指骨拾起。

　　現在，他的復仇，又多了一份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