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七年十一月中旬,天氣轉為極寒,鵝毛般的大雪連飄幾日,整個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按理說,明代欠缺好的御寒衣物,百姓都應該窩在家里貓冬,官吏也該少有出衙辦事。
然而,太原府卻反其道行之,城里城外,雪地里田野中,一眼望去到處是人。
太原就像一口裝滿水的大鍋,鍋下不停有各色人等在為其添柴加火,已漸漸有了沸騰之勢。
在這股添火的風潮中,主力位置吳甡當仁不讓。
與此關聯的還有平陽府。就是吳甡的一道命令,將平陽府各縣小吏從溫暖的被窩中拎出來調至太原,一邊怨聲載道一邊進行丈田清地。
吳甡為了避免這些小吏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不但撒出撫標監視,還創造性的設計了KPI考核制度。
他規定一人至少要清田千畝,少了你回不去,多了給予獎勵。
不得不說,KPI真是把萬能鑰匙,古今皆同。當清田小吏們被掛上籠頭后,主觀能動性大增,好像變了一個人。
因為國人視年尾年初為闔家團聚之時,要是因為自己耽誤回不了家過不了年,家人埋怨不說,兆頭也非常不好。
而提前完成給的獎勵…
大多數吏員表示看不上,幾兩銀子而已,不過是縣里工作時歪歪筆歪歪嘴的事。但也有小部分吏員非常看重這個。
他們有的是剛進入休制的小吏,有的是破落的書生,有的更是成天圍在縣衙周邊的閑漢。當然,吳甡也不是什么閑漢都要,光能寫會算一個條件便刷下了至少九成。
二三兩銀子就能讓這三類人過個肥年了。
說完撫衙這邊,那地主老財特別是王府的反應如何呢?
起初他們懾于總督坐陣,暫時先消及以待,準備拖著拖著就把此事給拖黃了。
但是,他們小瞧了吳甡!
吳甡并不是葉宰想像中兩年由七品混到三品的幸進之人,其人是有真本事而且資歷不淺!他是萬歷末年的進士,做過福建、山東兩任知縣,然后于天啟年入京為御史。
因反對魏忠賢被免官,貶為庶民。
崇禎上臺初,有一段時間就是大平反,凡被魏忠整過的基本都能起復。
吳甡便乘此東風再次出仕,以七品官階連續出任河南、陜西巡按。因其剛正不阿,每每有切中事弊之議為朱由檢賞識,加之溫體仁稍微推了一把,方才一躍龍門升為山西巡撫。
所以,吳甡不缺辦事的能力。他一得到葉宰許可,當即雷厲風行往下推行。僅用十天便集合全人馬,然后派出清田小隊散往太原四面八方。
有敢于阻撓的,他能處理就處理,不能處理的硬骨頭,比如說王莊,則仍給葉宰,然后命令清田隊毫不耽誤趕往下一處地點。
雖然這樣有坑葉宰的嫌疑,但葉宰并不在意,心甘情愿幫吳甡攬了麻煩。
關于晉王及其下面的七個郡王,葉宰采取先禮后兵的策略。
遣人帶他的名貼上門拜謁,并附上書信一封,奉勸各位王爺想想自己身上的血脈傳承,要以國為家,要深切體會如今大明時事多艱。懇請諸王順天應時,支持吳巡撫的工作。
否則,咱們就公事公辦!本督相信,若是地下的太祖爺知道他后世的子孫巧取豪奪、欺行霸市,匿隱戶逃民轉稼稅役,他老人家定然會從孝陵中爬出來踢你們的屁股。
莫謂言之不預!
那王爺們聽了嗎?
沒有。因為涉及到利益,豈是一個總督幾句話就能恫嚇的了的?這是你死我活的爭斗!
于是,各王爺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彈章如雪片一樣飛向京城,比之去年河南的多了好幾倍。葉宰嚇了一跳,不得不佩服晉藩手段老辣。
此人不僅能把他那支的郡王、將軍籠絡好,而且以“唇亡齒寒”的道理說服了代王、沈王一起上書。
不過,這海量彈章也就讓葉宰驚一下,想打敗他根本不可能,皇帝可是“自己人”。
除此彈章,真正讓葉宰頭疼的是各王府煽動一大波破落的輔國、奉國中尉以及莊內的隱民逃民起來鬧事。
他們阻撓清田隊進入王莊范圍,甚至仗著龍子鳳孫的身份喝打清田人員。
好幾支清田隊都被打得頭破血流抱頭鼠竄,畢竟人家是來工作的,又不是來送命的。
眼看著清田這邊的士氣就要崩潰,而一旦崩潰便將影響到其它方面,清田事業極有可能前功盡廢,以后也絕無可能再組織一次了。
吳甡為此直闖官驛。
“葉部堂…”
葉宰正在提筆練字,聞聲后擺斷:“吳部院,本督并非尚書,部堂這個稱謂還是免了。你是前輩,叫我良臣即可。”
呃!你竟有閑心討論稱呼?
吳甡噎了下,連忙道:“葉制臺,各王府指使下人鬧起來了,您知道嗎?”
“知道。”葉宰道。
吳甡追問:“如何處理?”
葉宰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計!”
呈甡見葉宰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同時限于下官身份,便不好再過逼問,只得滿頭霧水告辭。
他倒要看看葉宰有什么妙計?
一天后,他看到了,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
原來葉宰的妙計就是暴力!
他居然派出數支軍隊以“勘亂”的名義進攻王莊。
王莊護衛、佃農也抵抗了,可如何能奈手里有“快槍”的中營?
“霹里啪啦”的槍聲中,所謂“暴民”哭爹喊娘一潰千里。
此舉不但后面關注著此事的人震驚了,就是跟在中營后面的清田隊也震驚了…
他們兩股顫顫,你牽我扶才能走入先前認為攻不破的堡壘。
此后,中營重拳出擊,兩天之內轉戰百里,攻破了七個王莊。再后來,其他王莊的人也學精了,只要見扛著督標大旗的軍隊,立馬一哄而散。畢竟利益雖好,命更為重!
吳甡在勞心勞力統計數據之時,心理也走過了一個由驚訝到緊張,再到麻木、佩服的過程。
開始是驚訝,想著葉宰敢對藩王舉起屠刀就頭皮發麻,繼而想到自己是同犯又緊張得要死。再過幾天,聽到此類消息多了,人也麻木了,反而佩服起葉宰來,當真是敢說敢做!此人若不是大忠就必是大奸,自己左右回不了頭,唯有陪葬而已!
但死則死耳,有些道理必須搞清楚。
吳甡問葉宰到底為何要如此做?
葉宰淡淡道:“吳部院,你做官為何?“
吳甡抱拳向東道:“上報君王,下安黎庶。”
葉宰問:“君王是指坐在金鑾寶坐上的那個人,還是泛指大明國度?”
吳甡怔然道:“有甚么區別么?”
“區別很大。”葉宰指指自己胸口,“我之理想與吳部院一樣。可我要效忠的是我們的國家,非指某一個人!具體來說,我站在組成國家的一個個普通百姓這邊!所以,凡是有利于百姓的事我就要去做,凡是不利于百姓的事我就要將他搬開,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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