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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不是陰謀

  建昌兵備衙門二堂,一位五十來歲的文士正展開一張紙凝神觀看。

  啟頭便是幾列大字奪人眼球,想略過也不行。

  “賜進士出身、前翰林院庶吉士、贊治尹、初授中順大夫、四川按察司副使、整飭建昌兵備道兼管分巡葉宰。”

  老文士雖說一直沒有進入仕途,但入過好幾位大人物的幕府,故對這一連串的頭銜知之甚詳,并深明其中的厲害。

  首先是科名,表明貼主是科舉出身,此點并不出奇,自家東翁也是。可接下來這段就厲害了,貼主干過好多崗位,為什么其它的不寫上,偏偏要把“前翰林院庶吉士”單獨拎出來?

  原因很簡單!

  在大萌,官分“清濁”。這里的清并非指廉潔意義上的“清官”,而是指“清貴之官”。

  廣義上說,只要是翰林出身的中央各部、寺、院的官員都很容易升遷,像清流一樣迅速沖到水的上層,故為“清”。

  而相對的,地方基層職位辛辛苦苦、按資排輩,升遷機會渺茫,像濁物一樣沉溺于水的下層,謂之“濁”。

  當然,有廣義就有狹義。狹義上的“清流”,專指那些不滿朝局、誰當權懟誰的“汪汪”黨了。

  老文士明白貼子里特別注明“庶吉士”的意思,恐怕并非要標榜他是清流,而是特地要提醒東翁,他是“儲相”!哪怕被攆出了京城,他也是有資格入閣的。今日若是對他不理不睬,它日再也高攀不起!

  再看貼子后面的一串字,意義便更加豐富。

  它們涉及到大萌的官、職、勛、階、差遣和兼。

  贊治尹是“勛”,勛官是獎賞有功官員的稱號。明以前是專給有戰功的文武官員授勛的,明以來開始泛濫,五品以上都有份兒。

  初授中順大夫是“階”,階官,標明官員實際等級的官號。類似于宋時的寄䘵官,虛職,又稱“散官”。

  按察司副使是貼主的本官,定品定祿。

  但也僅僅起這個作用,貼主不會在按察司履職,他的職在差遣,便是“整飭建昌兵備道”,這才是最主要的。

  最后是兼職——分巡道,也就是說貼主除了可以主管兵事外,還可以兼顧當地的正治及司法。

  而行都司范圍內全民皆兵,沒有府縣機構,不設分守道,分巡兵備道就是這里唯一的省派官員,名義上的太上皇!

  所以東翁才有如此底氣,敢把行都司、南路分守參將、各衛所調得團團轉。

  老文士再匆匆瀏覽了后面貼主的客氣話,然后沖條案后穩坐的陳玉提醒道:“東翁,這新來的兵備可不好惹,當謹慎對待。”

  陳玉的面皮抖了幾抖,嘆了口氣,無奈道:“玉芝,你入我幕中五年應是知我。我哪里像個孟浪之人?又何嘗想與葉宰這個新貴抵牾?奈何會川衛誤我呀!”

  老文士眼中精光一閃,問:“會川衛還沒收拾干凈?”

  陳玉瞬間七情上臉,恨恨道:“沒有!若非我把新兵備已至羅河的消息告之,他們還不當回事。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已派陳庭帶兵趕去,監督他們炸礦掩跡,敢有阻攔者,殺!”

  老文士勸道:“東翁也不必著急上火。人嘛,白眼珠子見不得金燦燦的東西,所謂善財難舍是也。況且,那葉宰不是被攔在羅河了嗎?應該還有十日的功夫,來得及。”

  陳玉點點頭,半晌后又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靠背頹然嘆道:“唉,不想那葉宰卻是個愣頭青,竟然和行都司鬧了起來。我怕…青岡關也擋不住他兩日。”

  “既然如此…”老文士扣著椅子扶手發出“篤篤篤”的聲音,沉吟道:“不如給他講明了,會川衛有金礦。礦我們不炸了留給他,所掘金子也分他三成,看能不能和了。”

  “不行,不行!”陳玉飛快搖頭,叫苦道:“私挖金礦乃死罪!再有,我此次上京銓選,沒有金銀開路何以善了?那一個個衙門可是一張張吃人不吐骨頭的嘴!”

  老文士聽后也慨嘆不已,情知東翁所說為實,他也是沒辦法。

  東翁如今四品,想要升遷到三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三品以上的官員,按制是要廷推的。

  廷推不只搞定吏部便行了,還有其他部寺院主官、佐貳、六科給事中,少說也有二十幾人。廷推出來的結果還要報給皇帝,那就要再涉及司禮監。

  依傳說中當今陛下英毅果敢的脾氣,司禮監想提拔誰基本不可能,但歪歪嘴抹黑下總是可以的。

  若是無欲無求便罷了,譬如去九邊備虜或者去南京享福,若是想繼續弄個好位置,這一圈官員、太監都得喂飽了!

  老文士遂道:“葉宰派來的典史就這么關著?”

  “關著。”陳玉頭疼道:“不關不行。衙門里人多嘴雜,萬一被其探知金礦的事…”

  陳玉揉了下太陽穴,續道:“我嚴令下面不可委屈了他,好吃好喝也不缺他的。到時了結了手尾再放他出來,大不了說是誤會,再給一筆安撫銀,想必葉宰不會為了這等小事與我計較。”

  “如此安排卻也不錯。”老文士說著轉向北方,唏噓道:“就看那幾個衛所了。”

  陳玉也跟著抬頭看向北方,語氣深沉道:“是啊,就看那幾個衛所了!”

  被蒙在鼓里的行都司官員,此刻正一臉懵逼。

  都指揮使彭定元將手上的印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方才正視眼前翹著二郞腿、慢條斯理喝茶的王之臨道:“王經歷,你真是新兵備的手下?”

  “呸!”王之臨吐出一根茶梗子,淡淡道:“你手中的印信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嘛。難道你懷疑我是冒充的?”

  “不是,不是!我們的確沒有接到新兵備上任的消息。”彭定元搖頭攤手。

  他倒不是怕眼前這個經歷,屈屈七品官兒,文官又如何?他其實是給經歷背后葉宰的面子。

  但也僅僅是給面子而已。因為行都司是大萌特殊的產物,為的是壓制當地情況復雜的土司少民,故導致一般人根本不想來,而手握兵權的武人則代代相傳,成為了事實上的將門。

  你建昌道又怎樣?說不給面子就不給面子,逼急了弄個少民叛變,信不信朝廷立馬給你檻送京師?

  不過,只要建昌道不礙著他們的事,他們也會你好我好大家好。

  彭定元故做生氣,沖下首的另一個都指揮使問道:“林都司,管兵是你的職責。現在你來給王經歷解釋一下,為什么底下的衛所屢次攔截葉兵備的船隊?”

  “掌印,某哪里知道!都是下面的人亂來。”

  林都司也是都指揮使,但不是掌印指揮使,因此比彭定元矮了一截,不得不站起來回話。

  “那就去查!限你五日內查個明白。”彭定元霸氣十足地下達命令,旋即轉過頭,笑瞇瞇對王之臨道:“王經歷,你看某如此處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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