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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零渠

  大明天祐二年正月初,車騎大將軍黃法氍奉詔率三萬水軍逆湘水南下。

  一路招降郡縣,并于湘水狹窄之處每隔兩百里便修建一座軍寨,駐軍一千,每日巡弋于湘水之上,以確保水道不受叛軍及賊人襲擾。

  湘水是南征大軍的唯一生命線,糧草輜重以及修繕零渠所需的水泥、鐵條等物資都要從這條水道運到興安(今廣西桂林市興安縣),萬萬不容有失。

  好在湘州的水軍已經被華皎敗光,所轄衡陽郡(今湖南湘潭)、湘東郡(湖南衡陽)、零陵郡等沿江郡縣也只有數十條中小型船只,在大明水軍數以百計的大型戰艦面前,哪有他們囂張的份?

  正如韓端所料,不怕死的人始終還是不多。

  明軍軍容鼎盛,黃法氍也算是南朝曲指可數的名將,因此他率軍到處,不等派出使者,各郡縣太守、縣令便紛紛主動來迎。

  真說起來,這些太守縣令也算不上是叛亂,他們是前朝朝廷任命的官員,前朝覆亡之后,彼等看不清形勢持觀望態度,其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黃法氍得韓端面授機宜,對這些郡縣官員都是好言安撫,讓他們回去各理政事,只要吏治清明,百姓安定,皇帝到時自有封賞。

  如此走走停停,等出了零陵郡,到達桂州治下的興安縣時,已經進了二月。

  聞名后世的零渠就在興安縣境內。

  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秦始皇命監御史祿掌管軍需供應,督率士兵、民夫在興安境內湘水與漓水之間修建一條人工運河,運載糧餉。

  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零渠鑿成,秦軍迅速統一嶺南。

  秦時所建的零渠,沒有鏵嘴分水,渠上也沒有調節水位的陡門,而且因年久失修的緣故,零渠已經毀壞到了舟楫不通的地步。

  所以,當黃法氍雄心勃勃地帶著水工們來到海陽水(湘江源頭)流入零渠處時,看到的便是這么一副破敗的景象:

  渠首起分水作用的堤岸,受江水沖激而破敗殘缺,北渠的導流石堤唇亡齒寒,同樣嚴重崩缺。

  海陽水從崩毀的石堆之間向湘水故道一瀉如注,卻基本沒有水流向南北二渠。

  順著通往漓水的南渠繼續前行,黃法氍發現零渠兩岸堤防同樣損毀十分嚴重,而且渠道淺窄,最淺處水深甚至不足一尺。

  這樣的水道,別說通行千石大船,便是一百石的小船,恐怕也無法通過。

  最令人心寒的是,從渠首穿過兩水分水嶺的太史廟山到漓水支流始安水這一段長達十里的渠道,河床多為巖石、崗嶺,要想將其深挖拓寬,工程必然是十分艱巨。

  黃法氍這時才發現,修繕零渠的事情不是一般的棘手。

  “我本以為這差事不難,沒想到竟然是這般狀況!”

  黃法氍眉頭微皺,搖了搖頭:“張侍郎,你到漢壽時,曾蒙陛下召見,相談竟日,不知可有說到修繕零渠之事?”

  工部侍郎張稚才是前朝大舟卿,專掌川澤、津梁、舟楫、河渠諸事,其人為官清白、方正耿直且又極為聰慧,韓端讓他帶工部水工來此負責修繕零渠,也算是人盡其用。

  聽得黃法氍發問,張稚才也是嘆了口氣:

  “陛下當日相召,確實向我說了要如何修繕零渠,但今日看來,這個工程遠比想象中困難,既費錢又費力啊!”

  “費錢費力倒是不怕。”黃法氍扭頭看著他:“只要能按陛下的意圖修好此渠,于國于民都是大利,我怕的是花了錢費了力,最終卻功敗垂成!”

  “趕緊說說,陛下到底有何妙策?”

  張稚才卻指著零渠入水之處賣了一個關子:“黃公方才查看分水處堤岸,可有看出什么異常來?”

  “幾百年前修的堤岸,我能看出什么異常來?”

  黃法氍嘴上說著,心里卻還是仔細回想,半晌之后,方才搖頭道:“真看不出來…”

  張稚才笑了笑,“這兩岸堤防與攔水堤壩都嚴重損毀,唯獨渠首這一段用于導流的石堤安然無恙,黃公可知這是何道理?”

  黃法氍想了想,道:“許是先秦時軍法嚴苛,工匠不敢舞弊,所以修建的石堤更加堅固耐用?”

  “非也!”

  張稚才搖手道:“這兩岸堤防以及江中攔水堤壩也是秦軍所筑,沒道理一個已經完全毀壞,一個卻仍然完好無損。”

  黃法氍卻有些不耐煩和他猜來猜去:“你就別吊人胃口了,到底是何緣由,趕緊說來我聽聽。”

  “奧妙就在那道分水堤修建的矩度上。”

  “矩度?”

  黃法氍有點摸不著頭腦。

  “對,就是矩度?陛下說了,這條分水堤與河水流向斜交呈四十五度角,江水順壩溢流,具有御流減沖的作用,因此,它能承受數百年江水沖激而不垮…”

  “且慢且慢!”黃法氍連忙擺手,“你說的什么斜交,什么四十五度角,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這個…斜交就是兩條線斜斜相交,四十五度角則是,則是…”張稚才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卻不知道如何表達出來。

  他摳著腦袋,有點明白在漢壽時皇帝和他說這些時的心情了。

  黃法氍得理不饒人:“你連陛下說的話都沒弄懂,還敢說能夠修繕零渠?陛下當初可是和我說過了,要修一條千年不壞的運河出來!”

  “我且問你,你連自己都糊里糊涂,如何能夠總攬修繕零渠之工務?”

  兩人都是前朝舊臣,而且張稚才擔任陳朝大舟卿時兩人便時常打交道,因此說起話來便沒有顧忌,不過也是玩笑居多。

  張稚才被他問得啞口無言,突然,他想起當初皇帝向他說這些事情的情形來,于是從地上尋了一根樹枝,折去枝椏依葫蘆畫瓢。

  “你看好了,這么轉一圈是三百六十度。”張稚才將樹枝在手上轉了一圈,然后伸手在上面一抹,“這平平地過去,就是一百八十度。”

  他一邊說,一邊又將樹枝一折,形成一個直角,“這就是九十度,九十度之半,便是四十五度。”

  這么一通說下來,黃法氍卻更加迷糊。

  這個時代,工匠們都會用矩尺來計量角度,所以當初韓端拿著一根木棍一比劃,張稚才稍微一思索,就能明白其中道理。

  但黃法氍卻從來沒接觸過這些東西,張稚才又比又劃地說了好一會,他還是完全弄不明白。

  “你看吧,這不是我糊涂,而是我說了你也不懂!”

  “算了算了,我不懂不要緊,只要你懂就行。你先說說,這江中的攔水壩要如何修?”

  “江中水流湍急,若是攔水壩直直地將其截斷,修得再堅固也頂不了多久,所以,這攔水壩也要如導流堤這般與江水來向斜交才行。”

  “而且在攔水壩和導流堤前面,還得修一個鏵嘴。”張稚才邊說連蹲了下來,用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人”字。

  “將此鏵嘴建于江心,江水來時,便可將其一分為二,三分入零渠,七分歸湘水。”

  “江水經鏵嘴分流之后,流量變小,沖刷力也相應變小,再經順水流勢的攔水壩卸流減沖,化解水流的沖擊力…”

  黃法氍耐心地聽他說完,又問道:“這鏵嘴又要如何去建?”

  “只需用大竹籠囊石置于江中,再用長木樁排列竹籠周圍,密排深釘即可。”

  “攔水壩反而要麻煩一些,要先筑土壩隔斷江水,然后用巨石砌筑兩側,中間用水泥和河沙、卵石澆灌。”

  “不過,分水鏵嘴和攔水壩都得放到后面,要先將渠道修好才能動工。”

  一說到渠道,黃法氍便覺得有些頭痛。

  近十里長的巖石崗嶺,就算用“火燒水激”的辦法,也不知道要修到什么時候才能完工。

  “也沒有你想的那么難。”張稚才向黃法氍招了招手,待黃法氍附耳過來之后,他才低聲說道:“陛下說了,可以使用火藥!”

  黑火藥用來炸堅硬的山巖效果肯定不好,所以韓端準備采用“兩相結合”的辦法。

  先將零渠斷流露出巖石河床,用木材覆蓋其上發火焚燒,再用冷水澆潑令其暴裂,最后再裝黑火藥爆破。

  李冰修都江堰時,用的就是火燒水激的辦法,雖然耗時良久,但效果確實不錯,現在再加上黑火藥爆破,想來還要輕松許多。

  “陛下遠在千里之外,對此間情形卻如同親眼目睹,而且還能將諸般事情都考慮得如此周到,稱為神人也不為過!”

  黃法氍的任務是管人,所以韓端并沒有向他說起過具體的施工過程,此刻聽張稚才說起來,也是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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