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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鐵索橫江

  “好了,送老將軍下去歇息吧。”

  從淳于量口中打聽出了建康的情形和黃法氍部進攻京口的大致情況后,卜僧念便對他沒了興趣,擺擺手讓人將他帶了下去。

  他現在事情還很多,沒有功夫耗在這老頭身上,只能先讓人好吃好喝地供著,稍后再命人將他送回會稽。

  至于日后如何處置,就不是他需要考慮的事情了。

  不過,這老頭已經年逾六旬,看他那樣子,也沒有多少時間好活,而且他對韓家軍來說也是毫無用處,還不如放他返回建康。

  卜僧念思索片刻,坐下來提筆給韓端寫了一封信,將昨夜戰況一一稟明,又在后面附上了自己的看法,然后命人用快船將信件送往建德。

  昨晚雖大敗陳軍,但戰事并未完全結束,黑夜之中,仍有大量潰卒逃脫,若是他們逃回建康還好,但要是逃往四鄉,對老百姓可就是一場災難。

  失去軍紀約束的敗兵,其破壞力遠超山賊水匪,即使不能盡數抓捕,也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其驅離。

  擒獲的降卒也要盡快安置,如何安置他不能作主,但在上面沒有命令下來之前,他必須將這些俘虜送回曲阿嚴加看押,出不得一點差錯。

  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之后,卜僧念便立即率軍前往京口。

  大敗淳于量、解除破崗瀆方向的威脅只是一個開端,接下來能否戰勝黃法氍、保持運河水道暢通才是重中之重!

  然而,守京口容易,要想擊敗陳國水軍,保持水道暢通,卻不是一般的難。

  陳國這些年來屢屢用兵,士卒損傷不在少數,但那些傷亡大多都是步軍,而水軍方面,無論人還是船,損失都是微乎其微。

  如今的陳國水軍,仍然擁有上百艘金翅大艦和平虜大艦,以及數萬名在船上如履平地的精銳士卒。

  相比起來,韓家軍的水軍不但在戰船和軍士的數量上比不上,就連戰斗力也要差了許多。

  畢竟韓家軍的水軍組建至今也不到兩年,而且從來沒有經歷過一次真正的水戰,而陳國水軍卻是久經戰陣,是陳國立國之根本。

  對此韓端早已是心知肚明,在得知陳、周兩國議和,陳國水軍撤回建康之后,他便下令卜僧念在京口加緊修建堡壘,打造拍桿、投石機、床弩等軍械,竭盡所能阻敵于大江之上。

  當日下午,卜僧念便來到了京口。

  剛一下船,便見到了守候多時的蔣發。

  “恭喜總管再獲新功!”

  蔣發、賀辰等將領笑呵呵地上前拱手行禮,卜僧念也是眼含笑意:“此番得勝,陳國來犯大軍三去其一,如今還剩下京口和建德兩路,主公那兒定然無事,怕的就是京口這邊。”

  “煥濟(蔣發字),這兩日黃法氍可有來犯?”

  一說到黃法氍,蔣發等人頓時便收斂了笑容。

  數日之前,黃法氍率五萬舟師突襲京口,卻被韓家軍哨船及早發覺,黃法氍突襲不成,改為強攻,韓家軍依靠新修建起來的堡壘,拍桿、投石機、床弩齊齊施發,苦戰半日,方才將其擊退。

  然而陳軍卻并未退回建康,而是在京口以西的江心洲搭建起水寨,試圖伺機攻襲京口。

  陳軍依靠強大的水上力量徹底封鎖了京口附近的江面,時不時便派小船靠近江岸襲擾,京口守軍被動防守,又不能出江追擊,幾日下來,眾將便已深感憋屈。

  “果然如主公所料!”

  卜僧念聞言,卻是毫不著惱,反而呵呵笑道:“主公前段時日命你等東至北固,西至江乘,修建城壘十處,烽火望樓三十余座,為的就是今日。”

  “敵軍舟師強大,非我水軍可敵,如今我等除了在江岸依靠堡壘器械固守之外,別無良策。”

  “總管,敵軍想來就來,想打就打,長此以往,士卒必定疲憊,民心也不安穩,麾下覺得,固守之法并非良策啊。”賀辰聽卜僧念說完,便立即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能從韓家數千名部曲中脫穎而出成為各軍軍主的,肯定不是愚魯之輩,眾將全都看得出來,被動固守絕對不是長久之計,卜僧念也點頭認可他這個說法。

  “這只是暫時的,只要等主公解決了章昭達來到此地,自有良策對付黃法氍。”

  水戰不比步戰,不是憑借武勇就一定能夠獲勝,但眾將跟隨韓端日久,對他有一種莫名的信心,此刻聽卜僧念如此一說,便都將心放了下來。

  “船場打造戰船也太慢了些,若是我軍有百十艘大艦,豈能容彼等如此囂張?”蔣發“嘿”了一聲,語帶抱怨。

  “即使有了足夠多的大艦,沒有精熟水戰的老卒,也不一定能勝得過陳軍舟師。”

  卜僧念此言一出,蔣發頓時便沒了話說,金翅大艦打造再慢,一個月也能造三四艘出來,但精熟水戰的老卒,短時之間,卻又從哪里得來?

  設計除掉了會稽一干世家豪強,除去了心腹之患,韓端再無后顧之憂,在山陰耽誤了兩日,又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建德。

  根據偵騎回報,章昭達仍然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加快了打造木筏和拍桿的速度,如今韓家軍水寨往上二十多里外的衢水兩岸,已經停泊了上百條大型木筏。

  這種長寬都達到了六七丈的木筏,足以在上面安裝兩具拍桿,若是讓其靠近韓家軍戰船,同樣能夠造成極大的威脅和傷害。

  但蔡抒古想不明白的是,這些木筏如何才能夠突破江面上的木柵封鎖。

  不能沖破木柵,就無法和韓軍近戰,章昭達打造如此多的木筏,難道是已經有了什么法子?

  “不過是重施故伎罷了。”

  韓端拍拍他的肩膀,對他的疑惑感到欣慰:

  “數年前陳寶應在建安起兵叛亂,也是在水陸扎起柵欄抵抗朝廷官軍,章昭達令人伐木為筏,上裝拍車,趁天降暴雨江水暴漲之際,放伐沖擊陳寶應水上柵欄,一舉建功。”

  蔡抒古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說這么久不見他有動靜,原來是在等天降暴雨。”

  “也不一定要暴雨,像這種雨,只要一連下上幾日,江水同樣會漲起來。”韓端抬手指了指外面,“水勢一大,就該他在上游放筏沖擊了。”

  “郎主既然知道章昭達要用這個法子,那為什么還要在水中扎下柵欄?”

  韓端想了想,反問道:“還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的西晉滅東吳之戰嗎?”

  蔡抒古聞言一怔,旋即便反應過來:“郎主是要效仿吳彥鐵鎖橫江?可最終還是被王濬(jùn)沖破了啊?”

  晉太康元年(280年),晉武帝司馬炎發動了滅吳之戰,益州刺史王濬率七萬水軍乘坐樓船出巫峽,過姊歸,逼近西陵。

  東吳大將吳彥在西陵設置鐵索橫江,又將大鐵錐暗埋江中,用以阻遏西晉水師。

  王濬很快便想出了應對之策,他命人造了幾十張大竹筏,并排聯結在一起,順江釋放,竹筏遇上鐵錐受阻,但王濬不斷釋放竹筏,鐵錐受到的沖擊力越來越大,最終出現松動被激流中的竹筏帶走。

  至于橫在江面上的鐵鏈,王濬同樣有辦法對付,他命人在船頭架起一個個巨大的火炬,里面灌足麻油,遇到鐵鏈就點火焚燒,很快就將那些鐵鏈燒融,自此暢通無阻。

  “鐵索橫江”已經被證明了是個失敗的法子,蔡抒古想不明白郎主為什么還會問起這事。

  韓端卻哈哈一笑,說道:“吳彥無水軍可用,而王濬卻有數十艘樓船,完全控制著江面,所以他才有時間慢慢生火燒斷鐵索,但如今章昭達連條戰船都沒有,我怎么會給章昭達那么多時間?”

  “你等著看好了,到時肯定會給章昭達一個驚喜。”

  秋雨時大時小,始終連綿不絕,雖然比不上夏季的暴雨,但一連下了幾日之后,江水仍然開始上漲,水流也變得湍急起來。

  “是時候了!”

  在江邊看到洶涌的江水之后,章昭達猛地擊掌,獨眼發亮,霎那間便做出了決斷。

  “明日出戰!”

  次日一早丑時剛至,士卒們就被沉悶的鼓聲驚醒,天亮的時候,他們已經吃飽喝足并且已經休息了半個時辰。

  這是十天來的第一頓飽飯,但也是許多人這一輩子最后一頓,若是可能的話,他們寧愿繼續餓著肚子。

  將領們開始將士卒從營帳中攆出來,依次到營前的空地上集結。

  章昭達選擇的這個駐營之地,兩岸都極為寬闊而且平坦,士卒們按照指定的區域列隊,一旦逾越,輕則遭受將領鞭打呵斥,重則以逾行亂軍之罪杖擊。

  數萬大軍有一大半都是新卒,為了保證令行禁止,章昭達不得不實行嚴刑峻法,也不會介意杖斃幾名新卒。

  卯時正,伴隨著鼓號聲,作為“先登”的前軍甲幢將士開始登筏。

  雨水之中,弓弩不能使用,木筏上也不可能有機會與敵軍肉搏,所以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在木筏沖破封鎖,靠近敵船之后,操縱拍桿拍擊敵船。

  第一批沖擊木柵的“先登死士”,幾乎是十死無生,他們在將領和督戰隊的呵斥下,默默地列隊登上了木筏。

  章昭達也開始焦躁起來,雖然同樣的法子他已經用過一次,證明了完全可行,但任何計劃,都有可能出現意外,誰都不敢擔保萬無一失,不到勝利的那一刻,他的心就不能安定下來。

  章昭達走出營帳,身后的部曲連忙取出油紙傘為他遮擋風雨,但卻被他揮手拒絕,只是緊了緊大氅,便將目光看向了河灘。

  看到主帥站在那兒,臉色黑如鍋底,一眾部曲的心情也隨之緊張起來。

  但士卒們的行動并未因此而受到影響,很快,第一批千名先登死士便登上了木筏,在急促的鼓點聲中砍斷繩纜,木筏隨波而下,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

  很快,百多條木筏便盡數放完,接下來便輪到此戰的主力,超武將軍程文季率領的三千驍勇。

  他們將乘坐征集來的輕舟,攜帶火油,伺機焚燒敵軍船艦。

  臨出發前,程文季再次來到章昭達身前,向他拱手作別,章昭達也收起那張黑臉,再三鼓舞,并承諾此戰勝利之后,便向朝廷薦舉他升任安遠將軍。

  “郡公且放寬心。”程文季重重一揖,他少時即隨父征伐,常常率先沖鋒陷陣,哪怕如今形勢不利,他也并不感到驚慌:

  “眼下風雨不小,郡公先回帳內稍歇,最多半日,文季定會有喜報傳回!”

  “早聞韓伯正武勇之名,今日若能得見,正好與其一決高下!”

  章昭達被激起了心中豪氣,他放聲笑道:“程氏虎子,果然是名不虛傳!少卿,今日一戰,便是新安程氏悍卒揚名之時。”

  “我在帳中備下酒菜,等你得勝歸來,暢飲一宵!”

  連日陰雨,衢水水勢雖較前些時日更為湍急,但近三十里水路,仍然需要飄流半個時辰。

  而陳軍上下都沒注意到的是,第一批先登死士登上木筏出發之時,右面一座山峰上便冒起了一股濃煙。

  韓端站在衢水左岸,在他身旁不遠處,聳立著一根巨大的鐵柱,鐵柱上面,連著一條兒臂粗的大鐵鏈。

  這樣的鐵柱,在衢水兩岸一共立了六根,這六根鐵柱全都插在巖石上鑿出來的石洞里,足以承受萬鈞之力。

  韓端選擇扎下木柵和設置鐵索之處,是衢水上下數里之內最為狹窄的一段,江面不到三十丈寬,兩岸弓弩手發射的箭矢完全可以覆蓋整個江面。

  下雨天弓弩不能使用,那只是針對陳軍而言。

  韓家軍使用的弓本就是單體長弓,影響本來就不是很大,再加上事先搭建了避雨的茅草棚,完全可以好整以暇地對江面敵軍進行射殺。

  這是明目張膽的“埋伏”,陳軍要想沖過去,就只能拿人命來填。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陸地進攻一途,但兩相比較之后,章昭達還是選擇了從水路進攻。

  畢竟水路還有一線希望突破,而陸路,他根本連想都沒有想過。

  自己的“十萬大軍”是什么貨色,他心里一清二楚。

  而韓家軍不久之前才連撥吳縣、烏程等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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