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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云陽迎敵

  翌日午時,韓端剛用過午食,正準備小憩片刻,劉普便帶著他的兩個兒子來到刺史府。

  或許是母親早逝的緣故,韓端對于這個唯一的舅舅,有一種骨子里的親切。

  “阿舅,這么大熱的,你怎么親自來了?有事情讓二表兄帶信不就行了?”

  韓端一邊熱情地招呼劉普,一邊命人去準備熱水來給他們洗浴,六月間的天氣,走幾步就是一身汗,劉普父子三人身上全都濕透了。

  “六郎,這次來又有事情要麻煩你。”

  劉普有些不好意思,但為了兒子的前途,也為了家里日后有個照應,他還是將小兒子推了出來。

  “三郎已經十八了,今年也給他定了門親,但他整日無所事事,六郎你看是不是方便…”

  “當然方便。”韓端笑著點了點頭。

  自己的親舅舅和親表弟找上門來,再不好辦的事情也得給他們辦了,更何況安排個人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三郎想做點什么?要想跟在我身邊,就和你二兄一起留下就行,若想自己做點買賣,要錢什么的都好說。”

  劉三郎拱手作了一揖,恭聲說道:“表兄,阿爺想讓我留在山陰做個小吏,也好照應家里。”

  劉家三個兒子也是自幼請了先生來開蒙過的,雖然說不上有多少才學,但擔任府衙里的小吏卻沒多大問題,因此韓端聞言,便笑著對劉普父子說道:

  “三郎也只想做個書筆小吏嗎?”

  劉普連忙陪笑道:“你這表弟沒多少本事,能守在家里做個小吏就不錯了。”

  “表兄,我做個小吏就行。”見劉三郎也點頭確定,韓端心里也覺得有些欣慰。

  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不好高騖遠,只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有這種知足的心態,倒不用擔心他們日后給自己捅出漏子來。

  “那行,明日你直接去郡守府找我丈人,請他安排就是。三郎記得任職之后,定要勤勉任事,不可張揚,有不懂的地方多問、多記、多看…”

  韓端嘮嘮叨叨地說了一通,劉三郎連連點頭,眼中滿是期待和興奮。

  吃過哺食,劉普便提出告辭,韓端再三挽留也留不住,剛要派人送他回去,門房卻進來稟報,說外面有兩名老者求見,聲稱是大將軍石塘老家的族人。

  “不見!”韓端只楞了一下,隨即便擺手吩咐:“就說我不在府中,有事可以留個口信。”

  不能共渡患難,如今卻找上門來欲享富貴,即便是族人,這天下也沒有這樣的道理。

  更何況上次韓錦向他說過當初遷往廣陵時,族人竟然沒有一個支持,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決定日后要和石塘韓氏斷絕往來。

  事情才剛過去半年,他可沒有那么健忘。

  但劉普卻叫住了門房,轉頭對韓端說道:“六郎,既是石塘族人,不見似乎有些不妥,即使幫不上忙,最好也見上一面說清楚。”

  “阿舅,不是我不待見彼等,實在是…”

  韓端“噼哩啪啦”將前因后果一說,劉普便皺起了眉頭:“當初怎么沒聽你阿爺說過此事?”

  “…估計,是他不想家丑外揚吧?”

  韓錦作為石塘韓氏的族長,碰到這種事情,哪兒有臉拿出去向別人說?

  劉普沉吟片刻,轉而問道:“那六郎的意思,是要準備脫離石塘韓氏,分宗另立?”

  韓端點了點頭,回道:“是有這個打算,不過,還沒決定在哪兒修宗祠。”

  一旁的劉二郎咧嘴插了一句:“還能去哪兒,肯定是建在建康啊!就算六郎現下不分宗,日后也得在京都重修太廟,石塘韓氏照樣沒份。”

  “胡說白道!”劉普向兒子罵道:“你這豎子懂什么?就算六郎重建太廟,也和石塘韓氏同本同源,供的還是同一個老祖先,他怎么叫作‘沒份’了?”

  劉二郎囁嚅道:“我聽說家廟只供考、祖、曾祖、高祖四世神主的…”

  劉普一聽,更是破口大罵起來:“你這不學無術的豎子!天子七廟!皇帝不但要祭祀始祖,還要祭祀七代祖先!六郎和石塘韓氏出了七代沒有?”

  劉二郎被罵得面紅耳赤,卻不敢再開口說話,韓端勸道:“阿舅休怒,二表兄還未娶妻生子,哪兒知道祭祀這樣的大事?”

  劉普哼了一聲,總算是給了外甥一個面子,不再說話。

  韓端又道:“韓氏宗祠之事,眼下說還太早了些,不過石塘韓氏最親近的和我都已出了五服,分宗而祭別人也說不出什么來。”

  劉普沉默了一會,嘆息道:“韓家的事情,還是你自己拿主意,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疏遠可以,但千萬別反目成仇,否則日后就會成為天下人之話柄。”

  “阿舅說得是,我記下了!”

  韓端嘴上這樣說著,心里想的卻是日后如何削弱宗族在百姓中的影響和控制。

  會稽逐漸走上正軌之時,卜僧念所領左路軍也攻下了義興郡治陽羨縣(宜興)。

  西晉太安二年,陽羨人周處長子周玘三興義兵,晉王朝為彰其功,劃陽羨、國山、臨津、義山四縣置義興郡,后又增加永世、平陵、綏安三縣,共轄七縣之地。

  義興因周玘而得名,但義興周氏卻最終落得個滅門的下場,至今連墳塋都看不到一所,反倒是陳慶之這等出身寒微的庶人,卻在他的老家國山縣留下了一座極為龐大的陵墓。

  “名師大將莫自牢,千兵萬馬避白袍,思憶白袍將軍,至今令人神往!”

  站在陳慶之墓前,左路軍前軍軍帥蔣發悠然嘆息,然而卜僧念一句話,卻讓他仿佛岔了氣一般難受。

  “誰知道他那些戰績是真是假呢。”

  蔣發轉過頭來,頗有些不爽地問道:“總管此言何意?”

  “難道我說的還不夠清楚?”

  “陳慶之領七千將士北上,回來時卻孤身一人,七千將士無一生還,就連他自己也是裝扮成僧人才得以逃脫,他在北朝時的戰績,又有何人能夠佐證?”

  “那…這歌謠,難道也是他自己編造的?”

  “小兒傳唱之曲謠,若你舍得花錢,也可以編些出來,包管能傳遍南北。”

  卜僧念沉聲道:“你從軍也非一日兩日,難道不知南朝士卒對上北朝軍士,一對一都難以取勝,更何況七千對數萬、數十萬?這種離奇之語你也會相信?”

  蔣發還是不服氣:“正因為此,方才顯出他的領軍之才啊!”

  “那他回來之后,梁主為何不令他領兵北伐?陳慶之真有這么大本事的話,北朝早就不復存在了。”

  “好了,智者自知,不要再說了!”見蔣發還欲爭辯,卜僧念連忙擺手制止住他。

  正在這時,一名士卒匆匆奔來,拱手低聲稟道:“總管,建康邦諜司派人前來,說有緊急軍情。”

  “快帶他上來!”

  左路軍拿下義興已經數日,卜僧念之所以還在此地停留,就是擔心建康陳軍走破崗瀆轉丹徒水道,斷了自己的糧路,如今聽說建康有信,他的神色一下便凝重起來。

  不多一會,軍士便帶著一名三十來歲、身著青布短褐、頭戴竹笠的粗糙漢子走了過來。

  “見過卜總管!”那竹笠漢子也不報上自家名字,只是躬身拱手一揖。

  卜僧念知道這些邦諜司的邦諜為了隱藏身份,一向不在人前顯露名姓,因此也不在意,只是沉聲問道:

  “可有信件呈上?”

  竹笠漢子回道:“一路上關津盤查甚嚴,故而并無書信,只有口信。”

  “八日之前,陳國掃地為兵,強征建康周遭丁口五萬充任軍士,以中軍左右衛一萬人為主力組成援軍,前日已經封營,估計最晚不過明日便會發兵東下。”

  六萬人馬,聽起來兵馬眾多,但其中大半都是新卒,不足為懼,卜僧念略作沉吟,問道:“可知援軍主帥是誰?”

  “主帥乃陳國前會稽太守、護軍將軍沈恪,副將乃巴山太守蕭摩訶。”

  聽說是以前的會稽太守沈恪,卜僧念便少了幾分輕視。

  這些前朝老將,陳國的開國功臣,沒有幾分本事,多半也活不到這個時候。

  不過,這沈恪自起兵助陳霸先爭奪天下以來,至今并無多少拿得出手的戰績,在會稽任太守時,更是對鏡湖之中的水賊也束手無策,因此卜僧念并不覺得他能對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脅。

  頓了一頓之后,他又問道:“這巴山太守蕭摩訶又是何人?”

  蕭摩訶在后世被人稱為南陳第一猛將,即使時下在陳軍之中名頭也極為響亮,但卜僧念在投奔韓端前只是白衣寒人,因此對其卻是一無所知。

  “蕭摩訶乃前朝始興郡丞蕭諒之子,侯景之亂時隨其姊夫蔡路養起兵作亂,兵敗后投到侯安都麾下,天嘉初年因平留異等有功,被封為巴山太守。”

  “此人作戰驍勇,平日性好游獵,精于騎射,尤善使一對銑鋧(形似鑿子的短兵器),可飛出傷人,二十步內百發百中。”

  “都中傳言蕭摩訶口訥心勁,不精謀略,但其武勇卻不容小覷。”

  那竹笠漢子如此一說,卜僧念卻突然想起以前主公也好象和他提起過此人,當時韓端口氣中多有不屑,但對其武藝也比較推崇,如今看來,此人武藝應當確實了得。

  冷兵器時代,個人武勇確實能極大地提升士氣,若是能擊殺敵方將領,甚至能決定一場戰斗的勝負。

  卜僧念對這些自然是十分清楚,待那竹笠漢子離去之后,他便將眾將召集起來,先說了陳軍動向之后,便再次強調了臨行前韓端的叮囑。

  “蕭摩訶武勇過人,不可力敵,主公亦有言在先,作戰需將士協同配合,不可貿然與之斗將!”

  眾將轟然應喏,卜僧念令人撤去沙盤覆蓋的綢布,與眾將仔細觀看之后,方才說道:“陳軍若來,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沿大江至京口,再轉道丹徒水道。”

  “二是走破崗瀆,經云陽直抵曲阿。”

  “走破崗瀆要經上下堰埭,費時費力,但比走大江要近了一百余里,而且京口有我軍駐防,廣陵兵馬也可隨時接應,陳軍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還有一點,陳軍水軍在沌口公安一線與周軍對峙,根本抽不出多少戰船來運送士卒,只能在建康征用民船,而民船若在大江上遇到我軍戰艦,便只有覆亡一途!”

  “因此陳軍若來,必走破崗瀆!”

  這一番分析有理有據,眾將并無異議,接下來便開始商議如何迎敵的問題。

  中軍軍帥沈培建言道:“總管,敵軍過了破崗瀆,無論走西云陽瀆還是東云陽瀆,最終必然要在曲阿匯合,不如我軍前往曲阿迎敵?”

  但在卜僧念看來,曲阿卻不是與敵人決戰的好地方。

  左路軍出廣陵時,共有正卒六萬,攻下京口后留了一萬駐守,晉陵諸郡又分去一萬五千余人,如今能夠調動的僅三萬五千。

  曲阿地勢平坦,但這種地形,敵軍能夠擺開陣勢,參與作戰的士卒更多,對人多的一方顯然更為有利。

  而且在曲阿被動迎敵,敵軍有備而來,極易形成膠著之勢,時日一久,必然對后勤輜重形成巨大的壓力。

  總之,在曲阿迎敵絕非上策。

  卜僧念盯著沙盤蹙眉思索,眾將只能屏息等待,過了好一會之后,才聽得他開口說道:

  “敵軍比我軍多出近半,要想以少勝多,非得出奇兵不可。”

  “敵軍六萬正卒,再加民夫輜重,少說也有十萬之眾,如此多的人馬,過了破崗瀆后必然會分兩路行軍,如此,卻正給了我軍可趁之機!”

  眾將聞言,頓時便明白他的意思,是想集中兵力攻擊東西云陽瀆其中一路,戰勝之后,再回過頭來對付另一路。

  但這條計策,卻有一個隱患。

  東西云陽瀆之間,相距不過一二十里,其中一路受襲,另一路最多兩個時辰便可趕到。

  若不能在兩個時辰內解決敵人,敵人援軍趕至,左路軍便會陷入兩面受敵之境地。

  “兩個時辰足夠了!”

  卜僧念用力將手一揮:“云陽兩瀆河道狹窄,最多能容兩船并行,而且,敵軍走破崗瀆,就不可能有大型戰艦。”

  “我只需將金翅大艦打橫截斷河道,再于兩岸設伏,敵軍便成了甕中之鱉!”

  “若如此還不能在兩個時辰內將其解決,那諸位可以解甲歸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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