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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佯攻

  “甚難!”

  郭新答復得很快:“時間太過倉促,再說齊軍也不可能不防備,我估計很難混得進去…而且,即使混進去了,沒有兵器也起不了大用。”

  韓端也知道這個計劃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已經做好了動用黑火藥炸城墻的準備,但不到最后關頭,他還是不想將自己最后的底牌暴露出來。

  “且試試吧,萬一齊人疏忽,讓我等有了可趁之機呢。”

  郭新父子兄弟來見韓端,本就是存了相助行事的心思,聞言自無不允之理,郭镕甚至還提出若有需要的話,他們還可聯絡壽陽周邊的百姓組成“義軍”參與攻城。

  “近幾年來,齊人加諸于我等南人身上的徭役賦稅日益沉重,而且還禁止漁獵,不光庶民難以茍存,就連薄有資財的中等人家,也耐不住這般光景…”

  對郭镕這番話,韓端頜首表示贊同。

  齊人占據淮南近二十年,初時因有高洋“十年不加賦稅”的承諾,淮南人的日子還算過得去,但十年之期剛滿,齊人立即對淮南征收遠高于其它州郡的重稅,以彌補十年免稅造成的損失。

  庶民活不下去,世家豪強的日子也極不好過,各州郡官吏想出各種辦法來對付他們,短短數年之間,只壽陽一地,就有兩家傳承數百年的世家被滅門。

  至于那些中小豪強富戶,被整得傾家蕩產的更是數不勝數。

  無論世家豪強還是平民百姓,都對齊人恨之入骨,因此韓端一到此地,郭镕三人就立即找上門來主動提供幫助。

  但他們能做的,也只有一些輔助工作。

  “組建義軍就不必了,若郭君有此心,可于大軍攻城時召集百姓搬運輜重箭矢…對了,最好是能請幾名金創醫,軍中的醫士太少,怕到時忙不過來。”

  郭新點了點頭:“搬運輜重箭矢的力夫倒是不缺,但金創醫最多只能請到三四個,而且都是走鄉鈴醫…好的金創醫都在城里,如今城門一關閉,就算有錢也請不出來。”

  “學徒也可以,清洗傷口,包扎藥物,總比那些粗手粗腳的兵士要強。”

  郭新再次點頭應喏,韓端又問道:“我聽聞駐守于八公山的近萬齊軍,皆為揚州及淮南郡州郡兵馬,其領軍將領姓崔名遠,不知諸君可曾識得此人?”

  郭新道:“崔遠其人乃臨淮崔氏子弟,現任揚州將軍府直兵參軍,不過我等尋常百姓,與其并沒有任何交集。”

  “那…可知此人平日行事如何?”

  “此人雖是臨淮望族子弟,但為人并不張揚,我等也是只聞其名,卻并不清楚他行事到底如何。”

  一旁的郭镕卻道:“州郡上下官吏皆暴虐殘民,彼等州郡軍士助紂為虐,這些年來沒少禍害百姓,這崔遠身為刺史府的參軍,想來也是不可能獨善其身的。”

  韓端道:“我還說州郡將士多為淮南人氏,若能有人去勸得彼等歸降,我亦不愿多加殺戮。郭翁既如此說,那就算了。”

  “這樣,你幫我找幾個熟悉八公山地形的人來我軍中作為向導,另外壽陽這邊,也還要諸君多多費心。”

  “老朽實在是汗顏…”

  將郭镕三人親自送到門外,韓端信步走到開闊之處,向南望去,能隱約看見八公山上蒼松翠柏,心中不由得一陣感慨:“昔日前秦與東晉淝水之戰,謝玄、桓伊等以八萬大勝數十萬,名傳千古,但這壽陽一地,卻不知埋葬了多少冤魂…”

  四月十一,韓端無視淮水東岸的八公山齊軍,率部從硤石撥營南下,在淝水畔扎下十里連營,并砍伐樹木打造攻城器械。

  駐于芍陂一帶的張和接到命令,也領五萬大軍進至壽陽城南一里之外。

  此時壽陽城內,揚州刺史王顯貴服了五石散發散一般,只著單衣在刺史府衙內走個不停。

  壽陽共五萬兵馬,八公山上分駐了一萬,城內僅四萬余人,而這四萬人中,老弱又占了三成,可戰之兵不到三萬,而圍城的韓軍卻號稱有三十萬。

  即使這個數字有些夸大,但哪怕打個對折,也要比城內守軍多上幾倍,而且戰力不可同日而語。

  眼看著一座座投石機打造出來矗立在城外,王顯貴便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

  他并不想與壽陽城共存亡,只是此時韓家軍截斷了北上的道路,即便想逃也是無處可逃。

  壽陽太守兼刺史府長史遲宜勸他道:“如今形勢雖危,然朝廷援兵已至淮北,我等只需據城固守,只要能夠堅持十天半月,援兵一至,此難或將迎刃而解。”

  然而,王顯貴卻看得更為深遠:“朝廷歷來重西、北而輕江淮,即便派來援軍,也不可能是精銳之師,況且陳國水軍已經截斷水路,北人又不習舟船,能不能過淮水抵達壽陽還在兩說…”

  別駕劉仁則勸他投降,但想到援軍已經到了淮北,此時投降實是有些不甘。

  而且他的家眷都在鄴城,投降能保得自己性命,妻、子卻難免要受到牽連,甚至有可能會被處死。

  因此王顯貴遲疑不決,心內也愈加焦灼不安。

  正當他兩面為難之際,韓家軍卻開始發起了攻城。

  軍中輜重民夫和從四鄉八里趕來的百姓,數萬人在一日一夜之間,便運來土石在城南城北兩面,各堆起了四座比城墻還要高的土丘,弓弩手們輪番居于土丘上,向城頭發射箭矢壓制守城士卒。

  土丘不遠處,排列著十多張床弩和四架大型投石機。

  床弩是從戰船上拆下來的三弓弩,這種床弩以牛角做弓腹,牛筋做弓背,發射八尺長的矛箭,射程可達五百步以上。

  缺點是造價太高,造一張床弩所需錢帛,可以打造十架投石機,而且維護也十分麻煩,特別是安裝在船上極易受潮。

  投石機仍然是配重投石機,只是體形比以前的打造的都要龐大許多。并且下面還安裝了車輪,解決了調整射程的問題。

  配重五千斤的投石機發射的石彈重達百斤,射程可及三百五十步外,發射時聲勢十分驚人,而且它的精度勝過人力拉拽的投石機。

  最開始的幾發石彈不是越過城墻落入城中,就是掉到護城河內,經過幾次試射,一發上百斤重的巨大石彈在沉悶的撞擊聲中,輕而易舉便轟塌了城門樓。

  但韓端并沒有下令準備趁機強行攻城。

  “此時敵軍雖已膽寒,但還未到恐懼畏戰的地步,我軍若發起強攻,也能將外城拿下,但必定會造成不小的傷亡,可別忘了守軍同樣有弓弩和投石機。”

  “我軍是攻城一方,兵力又遠超城內守軍,這個時候根本沒有必要和他們硬拼。”

  韓端看著不見一個人影的城頭,卻揮手命令一旁早就準備就緒的沖車發起沖鋒。

  這種沖車比一間房還大,頂部的人字形木板厚達半尺,士卒們躲在車內,推動里面的橫木使之向前駛動,城墻上的守軍用弓弩射擊,但卻無法穿透那厚厚的木板。

  “石彈不要停,箭矢得省著點,敵人在城上冒頭才發射,不冒頭就讓兒郎們推動沖車佯攻。”

  “攻守城池拼的就是耐性,一旦城內守軍被拖得疲憊不堪,士氣必然低下,到時我軍再全力攻打,只需一戰便可拿下外城,而且能將損失降到最低!”

  韓端帶著卜僧念和吳正等幾名將領,向他們講述自己的“疲兵之計”,等將前線各處都走了一圈之后,便準備先回大營。

  “我們人多,可以分成三班輪值,士卒們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把精神養好…我估計最多兩三日,城內的守軍就要堅持不住。”

  “外城易下,難的是內城,你們都想想辦法,要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傷亡…”

  揚州刺史王顯貴和一干官吏站在內城城樓之上,眼望著外城亂糟糟的士卒和民夫,全都心內惶惶。

  韓軍從昨日下午開始用投石機轟擊城墻,到了今日早上,南北兩面的城樓和女墻被轟塌了大半,甚至有一小段城墻還出現了裂縫。

  “使君,看來這城是守不住了。”別駕劉仁上前一步,向王顯貴說道,“若不早作打算,賊軍一旦破城,我等盡皆難逃性命!”

  不想這話卻觸怒了遲宜,他指著劉仁斥道:“劉別駕,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拿著朝廷的俸祿錢帛,不想著如何抵御陳寇,卻時時想著獻城而降。”

  “你若再惑亂人心,我必取你項上人頭!”

  別駕和長史都是刺史的屬官,其身份地位不相上下,但遲宜身兼壽陽太守,而且長史還可領兵出戰,手中掌握著兵權,因此劉仁被遲宜一頓怒罵,卻是一句也不敢反駁。

  但在場諸官吏,又有幾個能夠做到與城共存亡?

  “大敵當前,以和為貴。”王顯貴有氣無力地和著稀泥,“言培(遲宜的字),王子珩為何還在淮北逗留?難道他也怕了陳軍勢大?”

  遲宜急忙道:“下吏雖不知援軍為何未至,但卻知王子珩絕非貪生怕死之人。使君,這個時候,切不可三心二意啊!”

  王顯貴一向對遲宜十分器重,否則也不會讓他擔任“將軍長史”這么重要的職務,將州郡兵馬盡數委托于他。

  此刻聽遲宜這么一說,他也知道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再說這種喪氣話,于是便點了點頭。

  “言培,守城之事我就托付與你了!”王顯貴突然躬身向遲宜作了一揖,語氣沉重:“我等之性命,也盡皆托付與你!”

  遲宜慌忙回禮:“宜定不付使君重托,只要下吏有一口氣在,定不會讓陳賊入城!”

  王顯貴輕嘆了一口氣:“外城已不可守,你和將士們退到內城來吧。”

  “即便最終失守,下吏也要讓陳寇在外城多流一些血。”

  遲宜固執地搖了搖頭:“使君,王子珩絕對會來,下吏…一定會守到援軍到來!”

  王顯貴聽罷,卻是不置可否,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長揖至地的遲宜,轉身緩緩走下了城樓。

  壽陽城內所有官吏,都將希望放到了援軍身上,遲宜也實現自己的諾言,帶著親衛部曲督促士卒堅守在外城。

  韓端的疲兵計起到了十分明顯的效果,兩日過后,守軍已經是疲憊不堪。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援軍不來,外城便肯定守不住,而遲宜卻始終不肯放棄外城,他的目的,無非是想利用外城來盡量拖延時間。

  城外的攻勢不緩不急,但卻一直不曾停止,守城士卒在緊張之余,還要承受不時飛過頭頂的巨大石彈帶來的心理壓力。

  已經有人趁夜悄悄翻出城墻向韓軍投降。

  “多守外城一日,我等便多一分希望,朝廷不會放棄我等,援軍已經即將抵達壽陽!”

  這兩日來,穿行在外城各處的遲宜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幾句話,而這幾句話,也支撐著他能夠一直堅持下去。

  他有他必須堅持下去的理由。

  作為一個漢人,在軍政大權盡為鮮卑人掌控的齊國,他能夠做到一州長史,首郡太守,這是絕大多數北地漢人都不能觸摸到的地位。

  但他為之付出的,是二十年的卑躬屈膝。

  可陳軍若是攻下了壽陽,他為之忍辱負重二十年才擁有的這一切都將成為泡影。

  這是他絕對不能承受的事情,哪怕拼了性命,他也要阻止這種事情發生。

  “王子珩,你這貉奴,到底在淮北磨蹭什么?”

  酉時過后,遲宜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在數十名士卒的護衛下回到北城的臨時住宅,心里暗罵著遲遲不至壽陽的王琳。

  但就在這時,幾絲細雨飄落到他的臉上。

  “下雨了?”

  遲宜仰起頭,果然夜空不見了星月,涼風吹拂之下,雨絲越來越密集。

  春種后的第一場春雨終于姍姍來遲,但遲宜卻沒有一絲欣喜,反而感到脊背一陣發涼。

  他此刻想到的,是外城的城墻。

  夯土城墻最怕的就是水。

  如果是年代久遠、表層石灰脫落的城墻,一到了下雨天,墻體就有可能會一片片地剝落,而且城墻上走路還會打滑。

  走路打滑影響不大,只要鋪上麥秸稻草就能解決。

  但墻體的問題,他根本想不到辦法來解決。

  因為外城的城墻已經被投石機砸出來好幾條裂縫,而這些裂縫一旦進水,再被百多斤重的石彈一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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