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招展,三軍踏過小峴前的荒野,一路追逐向西。
酉時已經過半,最多再有半個時辰夜幕就要降臨。
若在天黑之前不能將這些潰兵收降,任其逃入鄉中,日后又不得不花力氣來清理。
但張和卻顧不得這些亂糟糟的潰卒,他的目標,是前面數十步外的高景安。
道路為潰卒堵塞,高景安部曲們的箭矢已經射盡,只得下馬來用刀槍開路,初始時效果十分明顯,只要殺得十數人,其余潰卒便拼命向兩側逃竄,給他們讓出一條道來。
但沒過多久,情況便發生了變化。
當那些合州兵發現屠戮他們的竟然是著甲的鄴城兵,并且人數也不多時,他們壓抑的怨氣便瞬間爆發。
“彼等胡兒,驅使我等上陣送死不說,此刻竟然轉頭屠殺我等!”
“胡兒可恨!”又有一人在人群中振臂呼喊,“父老兄弟們,與其引頸待戮,不如我等合力殺了這些胡兒,再向韓軍請降!”
遠處韓軍士卒“殺胡”的喊殺聲一陣陣傳來,與此人呼喝遙相呼應,頓時在潰敗的合州兵中引起一片騷亂。
“合州早有傳言,說韓家軍在秦郡善待百姓士卒,胡人殘暴不仁,將我等當作豕犬…”
“不反也是個死,今日我等就殺胡降韓,反了這鳥齊國!”
“殺胡殺胡!”
眾合州軍士群情激昂,說話之間,已經有那脾氣暴躁的士卒開始動手推搡。
“爾等貉奴,是想要造反嗎?”
韓家軍漸漸迫近,高景安的部曲將心內正在焦急,此時見得眾士卒鼓躁,便一邊厲聲喝罵,一邊揮動手中直刀想要嚇退眾人。
然而話音剛落,人群中突然飛出一支箭矢直奔高景安部曲將面門,此人猝不及防之下,登時便被射倒在地。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眾士卒不再猶豫,他們一擁而上,不一會便將高景安和他的兩百名部曲淹沒在了人潮之中。
且說方烈得了軍令,率部趕到西南三里外設伏,但剛策馬奔出兩里,便發現了一處絕妙的設伏之地。
這是一條東西流向的小河,估計是濡須水的支流,只有五六丈寬,但河水卻極為湍急。
“都趕緊過河,我們今日就在此伏擊敵軍!”
方烈跳下馬來,先到木橋上查看了一番,確認橋板足以承受馬匹之重后,方才下令讓眾士卒過河。
對于未能在正面戰場建功,方烈和麾下將士一樣心里充滿了遺憾,但他們都很清楚,在那個時候,軍帥下令讓他們撤出戰場,才是最正確的舉措。
韓軍馬軍初建,士卒騎射皆未精擅,正面對敵,他們根本不是鮮卑馬軍的對手。
就連方烈這個新任的馬軍軍主,在韓端麾下騎射僅次于許清的部曲也不得不承認,即使是他的騎射之術,也比不過那些鮮卑胡兒。
鮮卑胡兒從小以馬為伴,而方烈學會騎馬也不過一年,兩者根本沒有可比性,方烈和他麾下的馬軍士卒們也不會因此而沮喪。
他們相信,只要有了馬,舍得下功夫苦練,用不了兩年,他們的騎射就不會弱于這些鮮卑胡兒。
“將馬牽遠一點,千萬不能讓敵軍察覺。”
這條小河用來設伏確實不錯,但其兩岸都是低矮的灌木樹叢,人在里面容易藏匿,但馬就掩藏不住,只能全部牽到遠處的樹林里。
沒有了馬并不影響伏擊,他們要做的只是阻擊,而不是追殺。
將士們在樹叢里藏好身形,又拿出干糧吃了一些,歇息一會之后,便聽到一陣馬蹄聲遠遠傳來。
不多一會,便見數百胡騎疾馳來到河邊,還沒等他們上橋,方烈一聲令下,眾士卒扣動弩機,對準對岸的齊國馬軍就是一頓狠射。
十多丈的距離,弩箭足以穿透鐵甲,只一瞬間站在前排的胡騎就倒下了一片,后面的胡騎調轉馬頭就跑,方烈他們只來得及射出一輪弩箭,眼前便再已沒了目標。
“只射殺了不到百人。”眾人皆道可惜,但又拿這些輕騎沒辦法,別看他們現在四處逃竄,但方烈等人要是追上去,搞不好對方就會來一次反殺。
技不如人,藝不如人,再憋屈也得忍著。
方烈讓人將受傷未死的十幾名胡騎全部提來審問,才知道剛才這兩三百騎就是齊軍幸存下來的所有馬軍了。
“怎么可能?你們不是有兩千輕騎嗎?怎么只剩下數百騎了?”
“第一輪沖陣就被弩箭射死了三百多人,后來合州兵造反圍殺王爺,我等前去相救,卻被你們的大軍纏上…跑出來的就只有這么多了。”
“那…高景安死了沒有?”
“被合州亂兵殺了…我等就算能夠逃出去,也回不了鄴城了。”那幾名胡騎眼中滿是絕望。
主將被殺或被俘,全軍皆要受到重罰,幢主以上將領以及親衛部曲全部斬首,他們這些普通軍士,也要被貶為謫兵發配邊塞戍邊,運氣不好的還有可能被發賣為奴。
這就是時下三國通行的軍法,主將不能拋棄軍隊逃跑,士卒也必須拼命保全主將。
“既然都回不去,那干脆投我們韓家軍算了。”方烈眼珠一轉就開始勸降,“就你們齊國那樣,早晚也要亡國,我家郎主寬厚待人,賞罰分明…”
那十幾名鮮卑馬軍都苦笑起來:“我們都受了傷,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降不降也沒什么區別了。”
“只要你們愿降,我們就會盡力醫治,實在活不下來的也只能認命。”
對于這些鮮卑馬軍,方烈實在是太眼紅了,能夠招降,他當然不肯放過。
至于所謂的“胡漢之別”,這一點方烈還真不在意,正如郎主所說,不管胡人漢人,能為我所用者就是好人。
回到小峴大營,方烈才知道今日一戰,投降的鮮卑馬軍和北地漢軍竟然還有兩千多人,而且都是自愿留下來的。
主將戰死,全軍覆沒,這些士卒可說是走投無路,唯一的選擇就是投降。
當然,也可以選擇去冶山挖礦,但只要是正常人都不會做出這個選擇。
張和也沒有將他們立即編入軍中,而是分批送回了廣陵。
在那兒,這些降卒將會接受為期三個月的新兵訓練,然后才會投入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