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韓將軍當面。”盛容楞了一下,隨即便再次作了一揖,腰彎得更低了些。
“小人原以為是韓氏門下賓客,卻不知是將軍親至,小人這就去將我家郎主請來與將軍一晤。”
搞了半天,原來這盛容竟然只是個下人,但韓端仍然笑著拱了拱手,“如此多謝盛君!”
過不多時,盛容便去而復返,他推開房門讓到一旁,身后露出一名留著兩寸長短須、年約三旬的男子來。
“未及遠迎將軍,是盛衡失禮了!”中年似乎對韓端有過了解,并沒有驚訝于他的年輕,行禮也是一絲不茍。
反倒是韓端臉上訝色一閃而逝。
眼前這自稱盛衡的男子,頭戴小冠,身上穿著閑居常服,相貌堂堂,面容略有些清瘦,但雙眼卻炯炯有神,看上去像文士更多過商賈。
秦漢以降,都是采取的抑商政策,商賈不得衣絲乘車,到了南北朝后,由于長期分裂動亂,對商賈的抑制沒有以前嚴厲,但商賈及其子孫后代仍然不能為官。
因此,世家大族中從商者,多是旁支子弟或仕途無望的庶出子弟,看盛衡這樣子,韓端自然就將他歸列到了這一類人當中。
他站起身來,作揖還禮道:“會稽韓端有禮!”
“益州盛衡見過將軍!”盛衡再次作揖,韓端再次回禮,如此見過禮后,兩人方才坐了下來,盛衡又吩咐盛容:“去將我珍藏的黃芽拿來,在此煮茗。”
趁著這時間,韓端迅速回憶了一下,確定益州并沒有盛姓大族和豪強,但看這盛衡的氣度,卻又不像是平常百姓。
正當他狐疑之際,卻聽盛衡道:“早聞將軍大名,今日始得一見,果然不愧為三吳豪杰。”
韓端正要再客套兩句,盛衡又正色問道:“數月之前,聽聞將軍提兵渡江,北上廣陵,如今將軍又到堂邑,可是圖謀秦郡?”
此話一出,王目頓時臉色大變,但韓端卻早在伙計說出“電威將軍”之時,便知瞞不住天下智謀之士,因此他雖然心中也是“咯噔”一下,但臉上卻看不出什么來。
“盛君果然好眼力。”韓端哈哈一笑,問道:“卻不知盛君與我是敵是友?”
盛衡笑道:“敢在將軍面前提及此事,自然是友非敵。實不相瞞,自將軍入廣陵時,我便已經關注將軍了。”
韓端看著盛衡,緩緩說道:“觀盛君今日言行,絕非行商坐賈之輩,敢問盛君所謀者何?”
“我不說出來歷,想來將軍也信不過我。”盛衡突然站起身來,望空作了一揖,肅然說道:“我本姓任,先君諱電,乃前梁梁州刺史楊乾運麾下軍將!”
“楊乾運?”韓端略一思索,便想起來此人是誰,“莫不是那暗通西魏獻城以降的梁州刺史楊乾運?”
任衡咬牙切齒地道:“正是此賊!”
“梁承圣二年(西元五五三年),楊賊任潼、梁二州刺史,駐于潼州(今四川綿陽),時武帝第八子蕭紀與其兄湘東王蕭繹爭奪皇位,刀兵不息。”
“楊賊欲投西魏,便遣使引魏軍從劍閣入蜀,獻潼州投降,時先君為潼州軍將,因不愿隨之降魏,便被楊乾運之侄楊略殺害,我因在外游學才逃得性命。”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十五年來,我日日想著報此深仇,然而老賊楊乾運已死,小賊楊略卻因歸附周國身居車騎大將軍之高位,單我一人,此生復仇無望!”
說到此時,任衡已經泣不成聲,韓端想要勸說兩句,但卻不知從何說起。
過了好一會,任衡才停止抽泣,抬袖擦了擦臉上淚痕哽咽道:“將軍休怪我…失態,實在是自幼失怙,念及先君音容…難以自制。”
“我母亦是早逝,任君心情,我豈能不知?”韓端站起身來,拍了拍任衡的肩膀,“逝者長已矣,生者當如斯,任君,且節哀順變。”
“我也知其中道理,卻總是忍不住…”任衡長出了一口氣,又過了一會,情緒方才穩定下來,對韓端拱手道:“讓將軍見笑了。”
韓端正色道:“任君真性情,我只有敬佩,哪會見笑?”
到了此刻,韓端已經聽出了任衡的意思,是想依靠自己幫他報此殺父之仇,但以韓端現在表現出來的實力,任衡又怎么知道自己有能力幫他報仇?
他正要再試探兩句,任衡卻又說道:“我今日將此事說出,便是想投到將軍麾下,不知將軍可愿收留?”
韓端沉吟片刻,問道:“任君肯來助我,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我有一事不明,不知任君可否為我解惑?”
“將軍請說。”
“任君欲報殺父大仇,按理說該潛入周國,無論下毒刺殺等等,都比投到我麾下要有把握而且簡單得多,卻不知任君為何會作此選擇?”
“將軍所說的法子,我在數年前就已經試過了。”
任衡苦笑道,“五年之前,我便潛入周國楊賊家中圖謀此事,誰知楊賊極其警覺,殺其不成,反而差點被其抓獲,后來我歷盡艱辛才逃出周國,輾轉來到此地。”
“但凡有其它法子,我也…”任衡略顯尷尬地笑了笑,其中的意思十分明顯:想不出其它辦法了,姑且一試。
韓端也笑了笑,隨后又問了一個問題:“任君,我初來堂邑,依你之見,如何才能在此站穩腳跟?”
這就是考較的意思了。
“本來我準備天黑之后便要去縣衙拜見將軍,不想將軍卻來了此處,這也算是天意。”任衡正色道,“秦郡如今的形勢,乃是以武力稱王,然而將軍欲取秦郡,卻不可單以武力取勝。”
韓端和王目都看著任衡,靜靜地聽他說話。
“三月之前,尉氏縣趙氏勾結王氏強取堂邑,殺害吳家滿門,我聽說吳侍中于將軍有提攜之恩,將軍何不在這上面做做文章?”
韓端略作沉吟,開口問道:“任君的意思,是要我打著為吳氏復仇的旗號,清除趙王兩家再占堂邑?”
任衡笑而不語,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郎主,我覺得此計可行。”一旁王目低聲道,“如此作法,也算是師出有名,而且還能迷惑江左朝廷,否則消息傳到建康,于郎主接下來的行事大為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