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嚴友元頂著這筆債,心里也有些不踏實,之所以想賴賬,主要原因還是這錢不是自己的。
別說五十萬錢,就是二十萬,一般的中產之家都拿不出來,這么大一筆錢,韓家家主不在乎,但嚴友元自己心里得有個分寸。
既然決定了要還錢,次日元明寺派出十多名武僧再度來追債的時候,嚴友元稍微爭辯了幾句,便讓他們到鹽鋪去取錢。
僧人們見嚴友元妥協,以為他是怕了寺院,因此態度更加強硬,咬定了五十萬錢一錢都不能少。
嚴友元鐵青著臉,心里卻已經開始盤算日后如何說服家主。
無債一身輕,元明寺的僧人用牛車拉走整整七大車錢帛之后,嚴友元心里反而輕松下來,轉而將精力放到韓端交待的事情上面。
嚴友元是土生土長的江陵人,南朝梁承圣元年(西元五五二年),梁武帝第七子蕭繹在江陵自立為帝,是為梁元帝。承圣三年,西魏應梁武帝之孫,昭明太子蕭統第三子蕭詧之請求攻下江陵,殺梁繹立蕭詧為帝。
西魏軍攻破江陵后大肆劫掠,王公大臣及數萬百姓家的年輕男女被擄為奴婢分賞軍中,城中被殺害的老弱婦孺更是不計其數。
而嚴友元的妻兒正是在這場動亂中被害,連尸骨都沒能找得回來。
一晃十多年過去,江陵西城駐守的西魏軍已換成了周軍,但毀家殺妻滅子之仇,嚴友元卻從來沒有忘記,因此去年在松滋之時,他才會向韓端主動請纓,潛回江陵城作為內應。
雖然已有數年不在家中,但自幼在江陵長大的嚴友元還是很快就拉攏了一小批人,這些人都是當年幸存下來的江陵百姓及其子侄,和他一樣對周軍恨之入骨,都巴不得陳軍攻下江陵,將周軍攆回長安。
其實在江陵城內,有他們這種想法的百姓還有許多。
自蕭詧引魏兵攻破江陵,使江陵百姓慘遭屠戮之后,城中百姓便對蕭氏充滿了仇恨。
在老百姓眼里,破城屠戮的魏軍可恨,換了旗號稱為周軍之后同樣可恨,而引賊破城的蕭氏更加令人痛恨。
都說“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ꓹ你蕭家叔侄兄弟打生打死都沒關系,但為了皇位引胡人來攻打自己的叔父ꓹ屠戮大梁的子民ꓹ這種事情哪個梁人能不憤慨?
嚴友元租住的宅院內,今晚來了一名身著青衣的年輕漢子。
剛跨進前庭,嚴友元便和許清一同迎了出來ꓹ三人小聲說了兩句ꓹ然后快步行入了房中。
“五郎ꓹ怎么樣?”剛一落座,嚴友元便急急地問道。
白日里他到城外江邊去接鹽船,得知郎主已經回到建康,并擔任西征游軍軍帥一職,即日就將提兵西進ꓹ而他在城內的布置卻還有個最重要的環節沒有打通ꓹ由不得他不著急。
“他在家等我的回信ꓹ若阿叔這邊方便的話ꓹ他今晚就想和你見上一面。”
五郎姓嚴名勁,是嚴友元的遠房族侄ꓹ如今是梁軍中的一名隊率,而嚴勁口中的“他”則是嚴勁的頂頭上司梁軍幢主向榮。
這向榮也是江陵人氏ꓹ自幼父母雙亡ꓹ當年魏軍破城之后,殺害了撫養他的兄長,將他的大嫂和姐姐擄去了長安,和絕大多數幸存的江陵人一樣,向榮從小就痛恨周軍,對蕭氏王朝也沒有什么好感。
早在半月以前,嚴友元便通過各種門路打聽清楚了向榮的底細,和許清反復商議過后,兩人都認為這向榮是可以爭取的對象,因此才讓嚴勁去找了他幾次試探他的心跡。
從今晚他愿意來此見面的舉動來看,這件事情多半是成了。
嚴友元“呼”地站起身來,“那你還在這兒啰嗦?你趕緊去稟告向幢主,就說我在此掃榻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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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叔別急,方才進來時遇到了坊丁,我說進來看望你老,要是這么快就出去,反倒是讓人生疑。”
嚴友元只得又坐了下來,用江陵方言問道:“那你趕緊說說,這兩日城內有沒有什么動靜?”
坐在一旁的許清不滿地“嗯”了一聲,嚴友元只得用雅言再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問話,嚴勁聞言之后,卻是收斂了笑臉,正色說道:“阿叔,朝廷應該是已經知道陳軍要來攻打江陵的事了。”
“今日軍中已經下令,從明日起,所有軍士不能再出軍營,而且聽說西城周軍那邊也有動靜,不過具體如何就不得而知。”
大軍征伐這么大的動靜,被梁國細作探知也很正常,嚴友元并不在意這個消息,而是又問起了西城的情形。
自魏軍攻破江陵立蕭詧為帝之后,梁國便成了西魏的附庸國,從那時候起,無論是西魏還是代魏的周國,都委任了江陵總管在江陵城內駐軍,名為協同守城,實行監視之舉。
如今駐于西城的周軍不足萬數,但其戰斗力卻要高于梁軍,因此嚴友元才格外重視西城周軍的動向。
嚴勁道:“陳軍若來,定當于城南登岸攻打南門,周軍若有調動,也只會去南門,如此一來,我等到時卻是不方便行事。”
向榮所領之幢正是守衛南門,嚴友元的計劃也是策反向榮,到時打開城門迎陳軍入城,如今聽嚴勁如此一說,嚴友元也是皺起了眉頭。
若周軍真到南門協防,以向榮一幢數百士卒,如何能在幾千周軍的眼皮底下打開城門?
沉吟半晌,嚴友元才抬起頭來吩咐嚴勁,讓他趕緊去將向榮領來。
嚴勁走后,許清才道:“若我所料不錯的話,明日開始城內應當就要戒嚴了。老嚴,等會你和向榮談完之后,趕緊給郎主寫封書信,我讓人連夜送出城去。”
嚴友元卻道:“你放心,就算全城戒嚴,我也有的是法子將信送出去。”
“等見過向榮之后,你還得帶人陪我出去一趟,趁今晚城內還松懈,得將事情都辦妥,要不然明日一戒嚴,可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又等了半個時辰,嚴勁才帶著向榮來到,嚴友元也不和他客氣,開口便道:“向幢主既然深夜涉險來與我會晤,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若心中有何不解,盡管問來,嚴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好!我先問你,你此番回江陵來,是受何人之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