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眾人不是韓家的蔭戶便是家兵義從,郎君執意要走,誰也不敢攔著,況且大伙也都知道情勢危急,于是只說了兩句,便都去幫著起錨揚帆,直到出了秦淮河進入大江,韓端這才松了一口氣。
到了此刻,江上來往船只眾多,就算毛喜再派人追來,一時間也休想找到他們。
三百石的帆船在鏡湖之內尚可勉強稱作大船,但到了大江之上,卻一下就相形見絀,只能稱作小船了。
南北朝時期,舟船發展已經極具規模,戰船有了高達二十余丈的大型樓船,可載士卒一千余人,南方的商船大者甚至達到了萬石、兩萬石,兩千石的船也只能算作平常。
韓端站在船頭,看著江面上來來往往的千石大船,羨慕得口水都差點流了出來。
“濟之,我們也買幾條兩千石的船吧?”
張和轉過頭來:“日后運鹽都走漕河,用不著大船吧?”
“走漕河不合算,太費錢了,買了大船之后還是得走大江。”
破崗瀆的開鑿,主要是為了縮短到京師的運輸里程,避開大江逆行的風險,方便運送三吳之地的漕糧,但破崗瀆是梯級運河,四五十里的水道就建了十四個埭堰,將河道逐步提高再逐步降低。
船只過堰時,需要用牛和絞盤將船拖到壩上,再放入相鄰的河道內,麻煩不說,關鍵是費錢,而且有官船、漕船過的時候,就不許民船通過,有時一等就要等上一整天。
正因為此,韓端才一心想著買大船走大江,但想買現成的船卻不容易,得去船場定做。
“買船的事,老嚴回去之后就問一下,看看價錢如何,若是不貴的話,就多買兩條。”
會稽除了盛產糧食之外還出產瓷器,聞名天下的“越瓷”便是產于余姚、上虞、紹興一帶,其時已經遠銷海外,因此,會稽郡的航運業和造船業都十分發達,上虞的民間船場甚至能造上萬石的海船,兩千石的船自然也不在話下。
京師至京口江面寬闊,風浪其實也不大,船帆吃滿了風,快逾奔馬,一百多里的路程,只用了兩個多時辰便告結束。
午未交接之時出發,船只到達京口蒜山渡時,也不過是酉時三刻。
蒜山渡位于京口之西,東面有象山為屏,是天然的臨江港灣,也是聯結南北的一個重要渡頭,當年永嘉南渡,北方流民至少有六成是經此渡頭登上南岸的。
走出渡頭,便是一條狹窄的長街,兩旁瓦房鱗次櫛比,家家戶戶門前都掛著燈籠,眾人都沒有來過此地,頗覺新奇,仔細看過之后才知道,原來這一間間的都是店鋪。
這些店鋪,有各種專為船家服務的油布鋪、木匠鋪、鐵鋪、麻繩鋪,也有為客商服務的客棧、酒肆,甚至還有伎樓,不到一里長的街道,竟然有各種店鋪一百來家,可見蒜山渡來往的船只多到何種地步。
在京口住了一夜,次日一早,船只再次揚帆。
從這兒開始,船只便轉向往南進入丹徒水道,半日之后抵達曲阿,然后再轉向東南,經丹陽、吳縣、海鹽進入山陰故水道,全長八百余里,眾人回鄉心切,晝夜兼程,直到第二日午時,終于到了鏡湖竹溪渡頭。
此去京師,原本以為至少也要停留十天半月,沒想到前后只用了不到六天,剛到家時,韓錦還覺得十分驚訝,但聽說日后每月能往建康賣出一萬五千石鹽后,頓時笑得合不攏嘴。
自從八月韓端接手家里的買賣以后,每月收入大增,但用度也比以前多了無數,特別是開墾湖心島,雖然才開始幾天,但往里投入的錢糧已多達十來萬,這要是放在以前,光這一項就能將韓家徹底拖垮。
如今光鹽場就能月入一千五百萬錢,再大的開銷也能頂得住,這讓他如何不喜?
當然,錢帛只是一方面,他最欣慰的還是自己的兒子。
雖然還未加冠,但在短短幾個月之內,便已經成長到能夠扛起家里的重擔,后繼有人,只要父子同心,韓家的興旺已經可以預見。
了解了一下湖心島的開墾以及鐵冶那邊的情況,基本還算穩定,韓端也就放下心來,但他還是想著臨走之時吩咐工匠們做的水車。
水力鍛錘牽涉到鐵冶兵器的質量產量,而且即將開設的銅冶也要用到,由不得他不放在心上。
“昨日我已經去看過了,應當還要兩天才能完成。”
韓錦也知道兒子要用水力鍛錘來打造兵器的事,所以有時也會去看一看。
說完比較重要的事情之后,他卻又說到當日韓端從湖心島上帶回來的那匹黑馬身上來。
“六郎,你讓人牽回來的那匹馬,有條腿好象是廢了,一直落不了地,你抽空去看看,要不要去請個馬醫來。”
“我都差點忘記了!”韓端拍了拍腦袋,說了一聲便跑去東廂院里新建的馬廄,候在門外的韓競和韓虎兒也連忙追了上去。
韓端等韓虎兒走到身后,便向他問道:“這幾日都是誰在喂馬?”韓競從后面跑了過來,快嘴快舌地回道:“是范禿翁,郎主特地將他從莊子里叫回來的。”
這范禿翁韓端也認得,以前一直在耶溪莊養牛,已經有六十多歲了,因年老禿發,被人戲稱為“范禿翁”。
“沒老沒少!”韓端卻聽不得韓競如此稱呼一個六旬老翁,一個爆栗就給他賞了過去,韓競捂著腦袋還覺得委屈:“別人都是這樣叫的。”
“別人我不管,你們倆跟著我就要學點禮,尊老愛幼懂不懂?孟子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兩人茫然地搖了搖頭。
“過完年節,家里要請先生來開家學,到時你們兩個也給我去讀書,不讀書不知禮,人見人厭…”
韓端教訓著韓競和韓虎兒,很快到了新建的馬廄,那匹黑馬一看就又消瘦了許多,此刻正閉著眼站在那兒打盹,見韓端靠近才睜開眼來,無精打采地打了兩個響鼻。
韓端從側面走到黑馬身旁,伸手撓著它的脖子,扭頭讓韓虎兒趕緊去將范禿翁找來。
他現在和這馬還不熟悉,要是貿然去看它的傷腿,怕馬會受驚傷人,因此要讓飼養它的人過來在一旁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