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端坐云端便能發現,受到山主召集令,如今還在青城內的數百名內門弟子,或縱馬狂奔,而輕功疾行,化作無數道勁風往第一山而去。如同數不清的螞蟻朝著一座巨人的身體涌去。
他們之中多半都是先天境界,少數還在后天境界的人也能夠感受到從身軀之中散發出的灼熱的氣血,最少也是搬血境巔峰,距離先天境界恐怕不遠了。
青城第一山之巔。
云海如沸騰的水,翻滾涌動,初升的大日半懸著,金光灑落,將云海映照的一片絢爛。
第二山主石景盤坐在山石上,外人覺察不到它的氣息,如同一縷清風,似有似無。微闔的眼睛有目光投射出來,一直順著金色的云海延綿到極西方的那滾滾黑云。
第九山主溫候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后,目光遠望著西方席卷而來的黑霧,目光微凝,露出幾抹濃重,他知道那是原本被陣法隔絕在半座太岳山脈之外的妖族身上所凝聚出的無邊妖氣而干擾了天地靈氣的運轉,使得天象都因此發生了變化。
修行者,舉手投足間,能影響自然環境。
更別提陣法外那無窮無盡的妖族,當它們聚集起來,便是這方世界之中最大的天災與劫難。
溫候開口問:“再想什么?”
“昔年,他離開時也是乘著金色云海而去。”
石景目光中罕見的流露出幾分追憶的神色笑道。
“大師兄?”
溫候抬頭看向遠處的云海,他腦海中出現一道身影,一位風姿卓越,可用謫仙來形容的人。
青城十二山,對應著便有十二位山主。
但如今青城山主只有十一人,便是因為第一山主之位空懸。
在溫候記憶中,那是在青城同輩之中唯一在劍道上能使自己折服的人。不是天生劍心,卻有一顆超凡入圣且堅毅不拔的道心,能夠為一招劍招,枯坐十年參悟。
或許不是天生劍心,卻是個真正的癡迷于劍的人,常人癡劍,他卻癡自己,因為他自己便是一柄劍。
后來他為了追尋天人之上的劍道境界,選擇離開青城,前往陣外。
青城掌教的身份對這種癡迷劍道的人來說,或許也只是無用外物。
此去一別,已有數十年。
第一山主之位,也就此空懸了數十年。
“我與他相爭數十年,如今卻越來越發現,我是與他爭不了的。他太癡,而我太駁雜。”石景笑道。
溫候看向這位二師兄,目光中幾分疑惑,以他對這位二師兄的了解,這不像是他所說的話。
石景轉過頭來,臉上掛著幾分儒雅的笑容,那目光更是溫候震撼,讓他不自覺的把剩下的話咽回了肚子里。也讓他明白了這位二師兄的問題所在。
“師兄,你要留下來?”
在溫候的追問下,石景轉過頭去沒有回答,目光看向護山大陣下的青城山,目光中泛起溫和,與他平日里的肅穆模樣大不一樣。
良久,他略有厚重的聲音才響起。
“我生于斯,長于斯。這片洞天將要回歸故土,而我的故土便是這青城,這青城山內一草一木我都認得。外面的絢爛世界雖然精彩,卻不及我這一方青城。”
“那我也留下!”
“不可,所有人中你劍道境界最高,那流光寶梭由你駕馭才能發揮出最快的速度。你天資卓絕,若是回歸那片大世,或許還有機會證道天門。為兄老則老矣,如今守著這片山,未嘗不是更好的選擇。”
石景見溫候還站在原地立著不動,從巨石上站起身來,手持拂塵,笑容燦爛,“我等修行數十載,早就堪破生死一念,又何必做執迷人?如今妖族來臨,我們都該順其自然,各司其職。”
此時,石景低下頭,目光隔著云層似乎看到了什么,回過頭來對溫候笑道:“走吧,如今時候正好。”
“師弟受教了。”
溫候躬身對石景作揖,再起身時神色如常,帶有春風笑意,頜下幾率單薄長髯隨風搖擺。
這時石景甩出一道小瓶直奔溫候,啪一聲被溫候接住,他低頭看向手中瓷瓶有些不解。
“將這交給那位小師叔吧,足矣抵的上他那塊妖王血肉了。”
“好!師兄珍重,吾去也!”
將瓷瓶收起,溫候轉過身去,旋即化作一道流光,刺破云層,往山下去了。
含笑目送溫候遠去,石景轉身望向西方無邊滾滾黑云,站在原地,不動如山,氣象巍峨。
“天地無情,萬物游離。老道修行百年,又何惜一命?”
此時陸文也來到第一山腳下,將徐七巧夾在腋下一同下馬。
落在地上,徐七巧依舊低垂著頭,臉色還有幾分紅潤的,沿路而來,眾多人都看到他們兩人共棲一馬,這讓她一路上幾乎不敢抬頭,只敢低垂著頭羞紅著臉,用蚊蠅般細微的聲音說著落霞紙坊的情況。
聲音雖小,但陸文也聽得細致,聽后陸文也不禁贊嘆徐七巧的安排的細致妥當。
早在太岳山脈內異象生發的時候,徐七巧便心有不安,在陸文走后,她逐漸將落霞紙坊諸多資產往梁國內部轉移,其中大部分都轉到了由陸家管轄的南境三州。
原因有二,一時距離更近,可以節省人力開支。二來,陸家是陸文的宗族,看在陸文的面子上,總會給到幾分照拂。
“七巧,你先與老黃馬在這里等我些時間,等我處理完事情,便來尋你。”陸文細語咐囑道。
“好。”徐七巧這才敢抬頭,認真的點了點頭。等看著陸文連同諸多內門弟子上山之后,徐七巧便牽著老黃馬來到一顆僻靜的樹下,懷里緊緊的抱著陸文推還給她的那方小木盒。
等到眾多內門弟子登上第一山半山腰出的白玉臺山門處,只見所有人都有些驚訝,只見一艘長達百丈的巨舟正懸空停在白玉臺上,這讓眾多弟子都有些呆愣。
而當陸文望向那只百丈巨舟,眉頭微皺,尤其是看到十位山主都站在白玉臺前,心中更是升起不好的預感。
這時,慕容白玉發現陸文到來,連忙湊上前來作揖施禮,起身后望著陸文打量半晌,開懷笑道:“弟子在太岳與師叔分離后,便一直擔心師叔祖安危。期間還聽到有從外道駐地逃回來的師兄弟說是師叔祖救了他們,更是憂心。
聽聞師叔祖回歸,本打算第一時間便去拜謁,但是又想到或許會打擾到太師叔祖,便沒敢前去。如今見師叔祖安然無恙,而氣血又精純許多,修為增進,弟子也就放心了。”
陸文輕輕點頭,他對這位轉變了性子的慕容師侄還是有幾分好感的,于是拉了一下他的衣襟,望著那艘流光寶梭小聲問道:“山主召集我等前來是準備做什么?”
見陸文問起,慕容白玉臉上笑意收斂,然后陸文便聽到了慕容白玉使用真元催動的隔空傳音。
“據弟子了解,此次妖族來襲非同尋常,諸位山主怕青城大陣被破,因此決定搶在妖族來襲之前,便護送一批內門弟子遁走太岳,進入梁國境內。”
聞言,陸文神色如常,內心卻在不斷地推斷。妖族來襲非同尋常,如此看來恐怕山主們也都知道了此次是歸墟洞天回歸那片名為‘法界’的大世界時候,因此為了以防不備,便青城山被妖族攻破而滅門,所以決定帶領一部分內門弟子進入陣法還運轉的梁國境內,如此一來,哪怕青城山真的守不住,也還有一部分青城傳承延續。
但這也說明,面對此次妖族來襲,以及回歸大界,青城山這種千年宗門也沒有完全渡過危機的把握,否則也不可能作出舍棄千年根基的決定。這讓陸文心頭蒙上陰霾,也讓他的原本的諸多打算都化作泡影。
未來事情已經不可琢磨,只能是在大勢之下走一步看一步。
而這時,陸文想起了還在山下的徐七巧以及老黃馬,心中頓時焦急,自己若是就此走了,這一人一馬在青城山無依無靠,又該如何?
“其實這次青城山中諸多家族都有所預感,很多家族都早早做好打算,分出一部分族人帶領家產前往梁國境內,以避免不測。”慕容白玉的聲音又傳來,只是他還有其他的話沒有說出來,那就是他慕容府也分出一部分嫡系族人帶領部分家業前往梁國境內。
陸文微微點點頭,看來這并非是偶然,想來諸多家族都做好了兩算。
就在這時,在全場注視之下,只見第十山主化作流光從天落下,犀利如劍的目光橫掃在場數百內門弟子,然后輕輕說道:“登舟。”
聲音不大,卻傳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如同直接在腦海中響起一般。
隨后數百人便發現自己身體突然一輕,都憑空升起。
陸文也覺得自己身體一滯,一陣懸空感襲來,隨后便覺得自己身體極速上升,不過陸文此時肉身極為強大能夠清楚地看到自己上升的過程,低頭看去,白玉臺全貌漸漸顯露在眼前,不過一兩息時間,便覺得雙腳有種接觸實物的堅實感,發現自己已經身在流光寶梭上面了。
而十位山主的身影也落在舟中。
這時,陸文依舊想著還在山腳下的徐七巧與老黃馬,連忙快步朝著十位山主而去。
此時遠在青城山之外數千里的大禪寺,幾乎與青城山動作一致,數百重要弟子被召集起來。
此時玄戒手持佛珠站在眾多弟子中如一顆老松,微闔眼睛,手中默默輪轉著念珠。在他一旁有一位小和尚,面色猶豫著,抓臉撓腮,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說。
“有什么事情說就是了,不用遮遮掩掩。”
玄戒聲音傳來,讓小和尚如蒙大赦,連忙湊上前來小聲說道:“玄戒師兄,我只是擔心,妖族來襲在即,那日的女施主若是還在外面或許會有危險。”
話音剛落,只見玄戒手中佛珠的絲線突然斷裂,無數佛珠噼里啪啦散落一地,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引起周遭人的注意。
而玄戒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睛,只望著手中只剩下來的一顆佛珠,怔怔的出神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