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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4章 罪臣過御道盼君心如復

  同樣的初秋颯爽,密州這邊是冷雨狂風,血火猙獰,而在長安,卻是麥香微醺,旭日和暖。

  前尚書右仆射裴寂得脫牢籠,在楚王李智云的親自護送下,已于今日抵達京城,褪去衣帽,赤腳自安上門入,面陳皇帝,請恕罪狀。

  彼時在京的無論是在野宿老還是朝臣兵將,都把目光自外間收了回來,冷眼旁觀,想看看皇帝如何處理此事。

  日前發生在突厥戰俘營的消息已經傳了回來,是夜聚集反抗的唐軍戰俘十損七八,指揮的校尉兵頭被蘇尼失下令斬首,以儆效尤。唐儉力爭無果,被當眾鞭笞三十。

  這是李建成得自突厥的消息,真實性毋庸置疑。而還有一些,雙方就爭執不下了。

  比如后者指責突厥不顧尊卑禮儀,妄殺李唐宗室大臣永安王李孝基。可突厥一方卻推說并無此事,還說茫茫戈壁啥事都有可能發生,他們自己的追兵都有在野外遇難的,何況一個嬌生慣養的貴族,沒準那貨是半路遇了狼群,變成“狼翔”了。

  某唐王不服,派出使者面見裴寂求證。可后者推說自己在突圍之時便與李孝基失散,并不知具體。繞來繞去,一方郡王身死,竟成了無頭公案。

  消息傳回,李淵一面宣布對突厥的嚴厲譴責,一面罷朝三日,以示哀悼。

  今日,正是第三日。

  或許正因此,裴寂才免了赤腳入朝堂,接受百官注目禮的待遇。可在安上門自長樂門這一段,仍免不了的遇到往日同僚,遭受各種目光的洗禮。

  同情者有之,但更多的則是鄙夷與冷笑。尤其是門下省的官員,專門從承天門街跑到右春坊前,似就為等著看這一幕。

  當然了,這些人最多也就是看看,再過分的事也不敢做。

  大伙之間的矛盾到底是什么,懂的都懂。而那件事,是不能拿出來說的。

  裴寂自然也知道,所以在赤腳行過安上門街時臉上并無異色,看都沒看那些對他翻白眼的人,而是死死的盯著對面的長樂門。

  按照規矩,請罪之人要在承天門外跪地候旨。如果皇帝這會兒沒空,或者不想見他,那他就要一直跪著。而如果皇帝愿意見,自會有內侍在門內等候,引他前往內宮。

  比如說前兩年承恩宮變之時,參與反叛的如朝散大夫楊續、統軍元弘善等,可是足足在承天門外冒雨跪了一宿。要不是老李后來與蕭后達成了協議,這些人跪死都有可能。

  眼下換成裴寂,難說就比他們強。

  此前李智云曾幫他打聽過,初聞兵敗之時,老李可是在兩儀殿罵了街,說出來的話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并不比當初聞聽淺水原兵敗時的態度好多少。

  所以此時便是與皇帝親密如裴寂,也有些摸不準老李的態度了。

  便在這時,隨著他的腳步轉過左宿衛班房,橫穿承天門前御道之時,沉悶的響動之聲從前方傳來,長樂門已是隨之開啟。

  張半月的身影從漸開的門后閃出,老遠便對著這邊拱手執禮,引得右春坊外來不及撤走的吃瓜群眾一陣大嘩。

  皇帝不但立刻要接見這貨,竟還派了張大班親自來接?

  這特么是對一個罪臣該有的態度?很多功臣都沒這待遇好吧?

  “哼!”

  斜對過的屋檐下,當場就有幾個門下省的郎官掛不住臉,拂袖而走。其余注意到這一幕的官員雖未表露出什么,但臉色也大都不好看。

  日前皇帝下旨褫奪裴寂職權后,而今乃是內史令蕭瑀代行尚書仆射事。可觀眼下皇帝所表現出來的態度,難不成這喪權辱國的敗軍之將,竟還能復起不成?

  于是乎,不但是門下省,而后連內史省的官員也都耷拉下臉來,盯著裴寂的背影心下罵街。

  而此時,后者已是感動的熱淚盈眶了。

  “我負陛下,陛下不負我”,大抵便是他的感受。

  他可能是忘了老李當初說完“朕負善相,善相不負朕”后,狂吃了三碗米飯時的情形了。

  當然,也可能他自己清楚他在李淵心中是個怎樣的定位,所以才擺出這副姿態來。既是給皇帝一個臺階,同樣也是給自己一個。

  可別小瞧這種事,畢竟古往今來,能從皇帝身上找臺階下的人,并不多。

  其實老李開始也是生氣的,甚至都有拒絕召見,直接詔令大理寺將他下獄論罪的打算。只是不等擬詔,一封來自五原的奏表就讓他又改變了主意。

  大抵是擔心皇帝這一次的棒子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又或者是因為距離的近,打聽到了什么,兵敗之初引殘軍退守五原的韋云起上書,舉告裴寂此番歸唐舉止異常,不入慶州,反而繞路走了延州敵境,還傳書令留守慶州的家奴攜搜刮的金銀匯合,恐有不臣之心,希望李淵能下旨徹查。

  這種事到底有沒有,或要等李建成那邊的調查結果,但就老李本人而言,待看到這份奏表內容之時,心下對裴寂的不滿反倒是消了。

  誰會去和一個廢物計較過失呢?

  從一開始,他就沒指望過裴寂能辦成什么大事。當初后者引兵西行之時,他千叮嚀萬囑咐,叫他別輕舉妄動,不正是因為清楚這貨的斤兩,知道他沒帶兵打仗的能力么?

  說句不好聽的,裴寂要真是一個有權謀有手腕的能臣,當初身為晉陽宮監這么得天獨厚的位置,又怎么會叫他后來者居上,造反成功呢?

  自始至終,他只是當后者是一個可以敞開說話,無拘相處的玩伴而已。

  于是乎,當裴寂在張半月的隨同下一路行過兩儀門,待入內宮殿內,不等行禮結束,某皇帝的一句安慰,便引得他嚎啕大哭。

  “好啦好啦!裴監無恙,朕便安心了!這些時日愛卿不在宮中,朕常感孤寂難言,此后愛卿居守京城,莫要再去奔波了!”

  老李嘆息著將他扶起,一臉喟嘆的拍打著他的手臂,拉著他就往御案后走。

  但這一次,裴寂可不敢再像從前那般隨之同往了,而是掙扎著跪地,一臉羞愧道:“臣惶恐,此番折損兵將,丟了陛下顏面,還請陛下莫要愛護臣下,重重責罰!”

  殿內稍有安靜,待過幾息,便聽身前一聲長嘆,李淵嘟囔著什么“回不去了”之類,卻是反手把桌面那封韋云起的奏表遞了過去,哼道:“朕之有天下,本公所推,朕從未疑裴監之心。然眾口鑠金,凡事皂白須分,方可平人心猜疑。既然公亦有此言,不若叫屬吏徹查,還裴監清白!只是,要委屈你了!”

  彼時跪伏于地的裴寂翻開那奏表,一見說的是他繞開慶州之事,當時心下就咯噔一聲,還以為是他與李智云的事“東窗事發”了。待見到后面說他家奴裹挾財寶南下,便長舒了口氣,暗道好彩,同時忙不迭的接話道:“不委屈!不委屈!陛下愛重之心,臣豈能不知?臣…嗚嗚…”

  實在沒詞了,他選擇哭泣。

  用這招對付皇帝,估計十個里面得有九個被拖出去打死,但對付老李卻是百試百靈。

  后者一見這貨又哭,趕忙俯身安慰。而后為了開解,又顯擺似的介紹起現今的戰局,笑言道:“裴監且寬心,清平之日不遠矣,你我君臣要相偕老,逍遙一代,豈不快哉!”

  李大德彼時要是知道,他在血與火之間掙扎而成的戰局,卻成了他老子與基友吹牛逼的本錢,一定叫人拆了老裴家的大門。不過驟聞中原與江南變局的裴寂,卻是心下重重一跳,驚得呼吸都忘了。

  那哥兒三才領兵出去多久,這就快把活干完了?

  我的天,那豈不是說,到時候將會有四位戰功卓著的皇子在朝?在他們眼皮子地下,李智云那小子有上位的可能性?

  “咳,陛下,老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后者斂了哭意,懷著忐忑之心湊近老李耳邊,低聲言語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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