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來的野史傳說亦或演義故事之中,一個歷經千年風雨,從未被外敵攻破的古關,真正被攻破的那一天,總要伴隨一些可歌可泣的故事才對。
比如上帝折鞭的釣魚城,再比如十萬人同心死義的江陰城。
可無論是之前郝孝德的那次湊巧烏龍,還是李世民而今的神兵天降,轘轅關被攻破的過程,其實有些乏味。
開門,拔刀,砍人,…嗯,打完收工。
大抵這其中唯一值得文人墨客盯在字里行間瞧個不停的,就只有那幾個把王仁則堵在關內府衙,打斷了三根棍子,揍得王世充都未必認得出來的那十幾個光頭了。
要是李大德知道所謂“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只是幾個和尚氣不過姓王的掠奪寺中田產封地而當了帶路黨,不知會作何感想。
也可能壓根兒就不敢想。
倒是李世民頭一次覺得…這群和尚還挺好用。
于是乎,在隨后西進百花谷突襲陳智略的軍中,便又多了十幾個光頭的身影。
雷聲隆隆,戰鼓激蕩,在一定程度上反倒掩蓋了自谷間回蕩而起的馬蹄聲。
北邙山前彼時已然驟雨激蕩,自大河而起的水霧彌漫蒸騰,撫慰著內里的濁浪翻滾。
也是巧了,王世充與竇建德前后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以退為進的戰略,恰又在同一時間欲分出結果。
濟州東郊,楊劉縣北,朝陽撫照的淺灘之上,幾艘平底木船莫名撞在一起,正打著璇兒消失在浪濤之間。
宋金剛一時無語。
這年頭又沒有天氣預報,眼睛再毒的老農也瞧不見幾百里外的狂風暴雨。以至于這晴天白日和暖無風的河面之上突然暗流倒卷時,眾人還以為是撞邪了。
已經有超過三艘木船的人在跪下磕頭了。同船的兵頭勸宋金剛暫時先返航,待備了三牲,祭拜過河神后再行渡河。后者很是猶豫了一翻,又搖頭拒絕。
他倒是想,問題是竇建德這會兒早已渡河,他要不趕緊追上去,待后者匯合了高雅賢,可能就打不過了。
再者…這兵荒馬亂的,兜里又沒錢,去特么哪買三牲?
“這個…只要是祭品,或許就成呢?”
某兵頭期期艾艾的訴說,而宋金剛待品了一會兒后,便斜了他一眼,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過不多時,幾艘木船之上響起驚呼,隱見有血光起落。有撐搞人唱著怪調子的歌曲,有士兵高呼的祈禱之聲。人們把鮮血淋漓的人頭丟入河水,大聲呼喊著叫河神享用。
然后,上游的風雨加急,當場就掀了這艘滿是血腥的木船…
當第一滴落雨打在伊闕關前之時,史萬寶破口大罵。
特么的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他拼了半個戰營,好不容易把靠近城墻的巢車引燃之時下了,這不是耍流氓么?
形勢對于唐軍而言,已然開始變得岌岌可危。
攻城的士兵隨著巢車的抵進開始與唐軍短兵相接,而沒了城頭壓制,陳智略麾下兩萬前軍順勢壓上,使得伊闕關前滿是黑壓壓的人頭,如同蟻穴搬家一般。
伊水西岸的盛彥師眼見關城有失,甚至行險對朱桀來了一波反擊,嘗試渡河救援。結果半路被大將張鎮周截擊,差點把老營都丟了。
“將軍!事不可違,不如暫且退去,再徒反攻!”
麾下親衛拉著史萬寶勸解,不等說完,臉上就挨了一嘴巴。
“放屁!某與秦王下了軍令狀,絕不叫敵軍入關一步!若是臨戰退縮,將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何大將軍?虧你還是司竹園的老兵!此話休要再提!唯死戰耳!”
“喏!唯死戰耳!”
那名本是好意的親衛此時被說的面紅耳赤,當即怒吼著應喏,拔刀轉身。然而未及撲上陣前,卻是看著城外一愣。
云外青山紅旗展,鐵蹄錚錚一騎先。
關鍵時刻,李世民終于到了!
中途經過大谷關時,為叫王君廓集合兵馬跟進,耽誤了點兒時間。不過事實證明,這樣做是值得的。
陳智略的兩萬前軍此時已與中軍分隔,灰蒙蒙的關下并不利于騎兵作戰,反倒是隨王君廓奔襲而來的五千步兵,該是大顯身手的時刻。
眼見援兵既到,關城之上的唐軍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進而涌出力量,生生又把岌岌可危的缺口堵住。
“吁!”
李世民在城東的戰場邊緣勒馬,略一打量前方形勢,便對身側的王君廓道:“爾等自去與史將軍配合,肅清關下之敵!玄甲眾換裝,隨寡人取其中軍!”
“喏!”
眾將打馬便走,周遭騎兵當即解開鞍扣,著甲變陣。
少頃,當密集的雨點在陣前激起塵埃之時,雨幕之中越發清晰的黑色騎兵便平舉馬槊,策馬向前。
對面大軍之中已然響起號角,隋軍中軍陣前士兵迅速變陣。刀盾兵推拒馬上前,弓箭手在百步之外滿弦搭箭,兩翼壓陣的長槍兵迅速穿插。
其實這會兒攻城的士兵有點方,陣前指揮的營頭都不知道是該繼續打還是該撤退。不過待三千騎兵行過谷口,開始南向加速之時,他們就不用再猶豫了。
由王君廓壓陣的五千步兵,在手持鐵盾和圓頭錘的重步兵在側翼的掩護之下,以雁形陣自騎兵之后快速閃出,不等近前,密集如蝗的箭雨便已然向城下傾瀉。
“殺!”
突然爆起的聲浪席卷,那一瞬間好似連落下的雨幕都倒飛而回,在關下形成一抹冷鋒波紋。
唐軍前陣持盾而行的重步兵幾乎是追著羽箭的尾巴撲到敵軍陣前,口中怒喝著也不知是那一州的臟話,左臂與大腿死死的頂著鐵盾在前,右手握緊圓頭鐵錘向前猛砸。
真正的短兵相接,是毫無技巧可言的。
躲在盾后跟進的步槊手根本就不管外面是何血肉場景,只把槊尖順著盾牌的縫隙捅出去猛戳。要是遇到阻礙,就多戳幾下。
血霧在攻城部隊的右翼接連爆開,并迅速向前推進。
逐漸起勢的雨水沖刷甲胄兵器,使得敵我雙方的陣線分明,大地之上的污血隨著泥濘迅速向外擴散。
而這個時候,李世民所領的三千玄甲已然展開陣列,開始提速。
“舉!”
三千人馬漸次分隔成六個梯隊,每隊皆成鋒矢陣,又共同組成一個大的魚鱗陣。彼時隨著在各隊充當鋒矢箭頭的將校呼喝,雨幕中的黑甲騎士便持槊平舉,使得戰馬之上突現冷鋒。
玄甲軍的馬槊,不同于彼時中原各勢力中常見的騎兵槊或是步兵槊,更非是太原軍器監出產的那種純鐵槊,而是某秦王花光了他爸爸給他娶小妾的錢,尋民間匠人以古法打造的將軍槊。
桿長一丈八者為槊,短者稱矛。槊尖二尺,尾部設留情結。槊桿由桑柘木膠合浸潤,外纏麻繩,裹以生漆葛布,前后歷時一年,刀刃擊之不斷,以索垂吊槊尾二尺處而兩端不落不墜,方為合格。
所以別看彼時一眾玄甲皆持槊平舉,但因兩端重量均衡,實際并不廢力氣。
就是造價感人。
某趙王武裝他麾下五千天成軍,單是陌刀就花掉了近五十萬貫。而李世民的玄甲軍,造價是十個天成軍。
有投入,就得有回報,且這回報是看得見摸得著的。
隨著兩軍漸近,待前方軍陣展開齊射,玄甲軍前陣便突然將速度拔高一截,擦著羽箭落點的尾巴突到陣前,而后生生的撞了進去。
沖在最前方的尉遲恭手中握的非是制式馬槊,而是某趙王為其定制的純鐵長槊。其留情結外側滿是尖銳倒刺,待到陣前,前者怒喝一聲,便將被敵軍推到外間的拒馬挑飛,砸落陣中。
緊隨其后的李世民長弓在手,羽箭不斷射出。敵陣中但凡有持盾阻攔或嘗試結陣者,無不應聲倒地。
這有點像是坦克與法師的組合,也使得這處箭頭毫無阻滯的捅進了敵軍陣中。
“嘶,唐軍的鐵浮屠竟戰力如此?”
中軍旗下的陳智略看著彼時人仰馬翻的前軍陣勢,稍猶豫了一翻,便喝令兩翼弓箭手上前,以羽箭遲滯騎兵沖鋒,同時再令麾下在前方結陣相阻。
說白了,就是要拿人頭堆。
此時的雨勢已然很大了,超過百步之外的視野都開始起霧,數里外的關城更是只剩下一個朦朧的影子。
但也因此,尚以為戰局還在掌控之中的陳智略,并沒有注意到關城下那已近修羅場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