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伊闕關急報,偽鄭十萬大軍今晨突襲萬安山,朱桀叛軍搶渡伊水,熊耳盛使君告急!”
待到殷嶠近前,不等下馬,聲音便先一步傳來。
李元吉停下了伸向秦瓊背后鐵锏的手,杜如晦停止了分析,李世民愣了一瞬,進而忽然轉頭看向對岸,眼中帶著恍然與殺意。
一切都明了了。
什么談判,什么乞降,根本就是王世充借老李給他寫信的名義唱的一出雙簧。
如果不是他來回這么一耽誤,現在說不定已經對轘轅關展開了進攻,屆時萬安山一線盡入手中,進可攻退可守,哪有現在這般被動?
甚至于現下只是接到了伊闕關的消息,尚不知其他兩關若何。如果南來的大軍從昨夜他離開就已經轉道向東,那此刻…
“王世充!”
一聲怒喝隔河而過,李世民拔出腰間橫刀,斜指著對面喝道:“而今四海之內皆承我朝正朔,爾既執迷,負隅相抗,便無假多言!刀兵上見罷!”
說完,便恨恨的將橫刀貫入河岸,扭頭疾步爬上戰馬,對左右沉聲道:“軍情如火,寡人與叔寶、敬德先行!三胡,你選一營侍衛,護送輔機與諸位南下!”
“大王!吾等亦知軍情如火,某雖無勇力,難道還無毅力嗎?”
杜如晦說著便也上前爬上戰馬,同時拉起韁繩道:“大王只管趕路,吾等絕不會為大王掣肘!”
“說的是!”
“克明知我等!”
隨著話音,似長孫無忌、房喬等人也都紛紛上馬,同時掉轉馬頭,南向狂奔。
“有士若此,何愁天下不平啊!”
某秦王在其后感嘆了一聲,隨即交代秦瓊,必要時照看一下這幾位書生。
勇氣可嘉,但要真指望這幾個貨的騎術去支援,史萬寶非哭死不可。
這一波調虎離山外加聲東擊西,絕對是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實際早在昨日他帶人回轉之際,史萬寶派人言說陳智略大軍后撤的事,真正的目的卻是要掩護在九皋山下推筏渡河的朱桀所部。
這次王世充借言和的名義突發奇想的破局之戰,與竇建德迂回山東的戰術如出一轍,都是以退為進,以空間換時間,好達成重兵集結,布局到位的目的。
可惜同樣的戰術,因為對手與隊友的不同,得到的結果自然也大相徑庭。
彼時夏軍高雅賢的十萬步卒已然北進大峰山,依齊長城布下長長的口袋陣,就等宋金剛來鉆。而萬安山下的鄭軍,卻是自己鉆了口袋。
東都至伊闕近四十里路,騎快馬辰時出發,半晌即到。然而李世民帶人趕至半途,卻又忽然轉道向東,奔緱氏而去。
他彼時最憂心的,并非是震鼓喊殺的伊闕關,而是東面執嵩山門戶的轘轅關。
作為自周而始的六朝舊都,發生在洛陽的大小戰役無數,其戰術與戰法也都是一脈相承的。而從漢末八關分置開始,在萬安山一代的兩軍對決便固定了套路。
要么渡河強攻,要么迂回抄后。
原本史萬寶攻下伊闕關,與盛彥師在熊耳互為犄角,阻斷伊水通路,使得敵軍想要強攻的代價太大,自轘轅關迂回自然是最直接也是最方便的做法。畢竟眼下王仁則率殘軍死守轘轅關,尚未有失。李世民這次南下,本來就是想堵死這最后一處缺口的。
但陳智略仍選擇了渡河強攻的策略。
倒不是信不過王仁則,而是萬安山南麓向東的通道乃是一條山谷,其形狀是正宗的狹長口袋。一旦遭遇伏擊,跑都沒地方跑。
當初衛玄與樊子蓋在此拒盧明月大軍,靠的就是地利。而后太原副留守高君雅敗與郝孝德,也是吃虧在地利之上。
所以陳智略寧可穩當些,學盧明月破伊闕的方式,渡河先攻熊耳,也不想留下任何隱患。
這就給了李世民解圍的機會。
過午之時,快馬奔至緱氏,匯合了在此相候的三千玄甲,得知并無敵軍出轘轅關,后者便當即與房喬等人商議,如何能快速破襲。
要說這里的地形別人不清楚,某秦王卻是再熟悉不過。
當初李老三拐帶他和老四摸去老楊的別宮泡溫泉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呢,而后也與樊子蓋、衛玄等專門研究過萬安山的防守力量。得出的結論是:萬安三關之中,最容易守的便是轘轅關。
換言之,后者的進攻難度最大。
看地形就知道了,伊闕關西臨伊水,南北開闊。大谷關建于南麓山腰,居高臨下。就只有轘轅關,東有軒轅山,西有筆架山,南面又臨千仞摩天嶺,只余一條不過丈許的陡峭通路。真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繞都沒地方繞。
“大王,臣觀此地,除了困守,別無他法!而今伊闕勢微,難以久持,不如先行西進?”
過午時分,某秦王又一次親臨前線偵查地形,不過這一次因為房喬等人跟隨,帶的人倒是多了些,足足五十騎。
彼時說話的杜如晦,正立身于高聳入云的筆架山前,兩眼發直。
“是啊!此地易守難攻,倒虧得是在東南,若在西北,吾等要進河洛,恐要多費些手腳了!”
長孫無忌也一臉贊同的點頭,正要扭頭對李世民再說什么,卻見后者眼神一凝,突地驚疑出聲:
“你們瞧,那邊好似有人在行走?”
“人?”
“莫不是敵軍?”
眾將一陣騷動,然而回頭瞧時,卻見青山巍峨,林風徐徐,哪里有人?
“在那!”
李世民打馬上前,抬手卻是指向了…半山腰。
其他人不明所以,待順著他的手臂看時,隱隱約約,還真瞧出了似有人影在其間晃動奔走。過不多時,待一道藏青色衣角閃過,眾人便確定了,山里確實有人。
有人,就說明有路。
“走!咱們進山瞧瞧!”
李世民大手一揮,走出一步時忽覺氣氛不對,扭頭就發現眾人用一種古怪且不信任的目光注視著他。
“咳…那個,大王,”
秦瓊打馬上前,頗有些心虛道:“要不您先回營歇息,麾下帶人去探個究竟?”
“嘶…你們不會以為,寡人每次查探,都會遇到敵軍吧?”
李世民瞪起眼來,眼見對面眾人不但沒應聲,反到有幾個跟著點頭的,便當即惱羞成怒,忽提起弓箭來,一夾馬腹便走,同時喝道:“寡人十六歲從軍,隨父征戰,兇險場面見的多了,何懼宵小!你們不去,寡人自己去!”
“嘖,又來了…”
也不知道是誰嘟囔了一聲,眾人相顧無言,眼見這貨就快消失在林子里了,秦瓊首先打馬跟上,而后一群人便轟隆隆的都跑了過去。
平心而論,雖然對于李世民這種動輒以身犯險的毛病有些腹誹,但彼時無論是武力值為負數的房喬還是三位參軍中最能“打”的長孫無忌,都不得不暗想,要能在這兒碰到王仁則反倒簡單了。
可惜沒碰到。
半個時辰后,眾人氣喘吁吁的踩著亂石小路,抓著草皮樹根尋到李世民所指的位置時,便兩眼發直的看著后者彼時正按著刀柄與一個光頭僧人對峙。
“你們…”
一瞧又來了一群人,且各個身俱甲胄,林中那青年和尚當即色變,卻不奔逃,反而提起一根哨棍,擺出要反抗的姿勢來。
然后…
“別…別打了,別打了!貧僧…貧僧,也是誤入這里,已迷失了方向,絕不是要窺測將軍營盤…”
“嗯?你還敢窺某營盤?”
不說這話還好,此話一出,彼時按著這貨削的尉遲恭下手更黑了。那拳頭打沙包一般落在和尚的光頭之上,瞧的眾人眼皮直跳。
不得不說,這和尚是真耐打。
“別,別打別打…貧僧說了!貧僧說實話!”
那青年和尚待尉遲恭住手,先喘了一會兒,左右看了看,猶豫了一下才哭喪著臉道:“日,日前…貴屬下前往寺中征糧,方丈將寺中存糧盡皆獻上,眾僧皆以野菜果脯。貧、貧僧今日實在是餓的狠了…所以,唔,那個…就,看看…咳,在后山能不能,抓個,咳,那啥…”
“抓到啥?快說!不然某的拳頭可不是…”
“不用了!”
不等尉遲恭說完,李世民已是出言打斷,進而臉色古怪的從腳邊的草叢里提起一只死不瞑目的野兔。
眾人一呆。
話說,和尚不是要吃素么?
“征糧…那王仁則莫非已有斷糧之虞?可區區一寺廟,又能有多少存糧?”
杜如晦恰到好處的表達出自己的疑惑,而那僧人聞言,下意識便要仰頭叫屈,可未及說話,忽又愣住。
“你們…不是官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