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啊…”
李大德輕聲嘟囔了一句,進而看向身前湖面的粼粼水光,似有出神。
按道理說,李淵要止戰罷兵,休養生息,是不該在這期間動類似擴建城池這種大工程的。可某趙王只用了一招,就平息了朝內的反對之聲,使得各方大佬都回家數起錢袋子來。
嗯,很簡單的一招。
晉陽新城的擴建非是在原基礎之上翻新擴充,而是在汾水東岸擬建一處完完整整的新城,并架橋使得兩城勾連相接。
沒了拆遷的麻煩,某趙王便暗地里授意太原府司擴散,言說現下唐律還未修完,目下朝廷并無嚴格的律法制度規定民宅格局一類。也就是說,這新城里的房子,無論你怎么蓋都不逾制。只要你有錢,蓋座紫禁城出來都沒人管你,以后也沒人追究。
這消息一出,首先激動的便是太原府的世家如王氏、溫氏等。畢竟這年頭的士人把家族光輝看得比命還重,真要有機會建一個格局大氣,彰顯實力的祖宅,誰不樂意呢?
而后李大德又專門成立了一個新城建造司,把傳說中在東南隔三差五就要跑到黎陽山上對著李密墳頭喝酒的老王給攆了回去,主持拍賣新城地塊。
沒錯,就在晉陽新城還只是一張圖的時候,李大德就把城內的大部分地塊明碼標價,給賣了出去。
想要房子?自己買地蓋去!
甚至于不只是地塊,就在不僅僅是王氏,連河北以及河南的各地世家都聞風偷偷跑去太原買地的時候,李大德又叫王氏牽頭,把外城墻的分段施工也給分包了出去。
嗯,也就是說,這一次的擴建工程,政府發的不是徭役,而是與各世家做的一筆生意。
里外里,中樞以及民部一分錢沒花,用各世家買地皮的錢雇傭各世家就把活給干了,最后算賬時,竟還盈余不少。
蕭瑀甚至生出要不要把長安也擴建一下的想法,勾得老李心動之余,下了好大的決心才拒絕。
太原府的事只是個例,各種因素聚到一起才促成這次的新城之事。他要是真放下朝政不管,轉而去研究房地產,怕是到時候非賠得底兒掉不可。
換言之,這一次看似是某趙王的靈光一閃,但更多的其實是中原各世家給李唐納的一次投名狀。可以來一次,但很難重復第二次。
不過此刻李淵這么問,怕不是單純的關心工程的進度。
李大德明白,他是想要集結青壯糧草,整軍備戰了。
“應該是差不多了,整體驗收就在這半月。我回頭再傳信過去,嗯,叫老王驗收時稍微放放水,別那么嚴格…”
后者略微聳肩,待發現懷中的小娃娃動了兩下,便又急忙放松下來,歪著身子搖晃。不過轉身之際似又想到了什么,頓了頓便扭頭看向親爸爸,凝聲道:
“父皇,你說王世充這一次封鎖關隘,有沒有可能是別的目的?”
“別的目的?你指什么?”
老李聞言一愣,頗有些疑惑的看了過來,使得某趙王翻了個白眼。
我要是知道,還問你?
其實他只是隱隱覺得,以王世充這兩年行事的做派來看,若說只為應對李唐的壓力,應該不會玩這么大動作才對。
這兩年唐夏冷戰相峙,邊線之上大的動靜沒有,小摩擦卻是不斷。只是兩方中樞都顯得格外沉寂,除了偶爾打打嘴仗,其余精力全都放在了對內的民生建設上。
反觀處于兩方之間的洛陽,可謂是上躥下跳,緊著忙活。
不說江南一隅,單看如今中原的形勢,貌似三足鼎立,但洛陽的存在感又實在不高。單拎出唐、夏任何一方,都能輕松滅了他。
能否保持這樣的鼎立態勢,甚至于趁唐夏開戰之際螳螂捕蟬,成為最后的贏家,才是王世充最終的目的。
所以與這段時間兩方的沉寂不同,小王可是格外高調。
先是逼著楊桐冊封了宗室女為淮南公主,北上與什缽苾完婚。后又以奉養大隋長公主的名義一車一車的往突厥王庭送禮物,并將內宮宮女送過去伺候義成公主兩口子。
這還不算完,應對完北面,他又著手拉攏南面。似宋州、徐州、陳州這等要么中立,要么暗中早已分屬唐、夏一方的小勢力,無不面臨著他的金錢攻勢。或封官許愿,或糧草支持。只要歸屬洛陽,基本上是要啥給啥。
就這般,眼看著洛陽小朝廷的影響力探過萬安山直入兩江兩淮,甚至已連通江南,完成了老楊到死都沒做到的事。其疆域早已勝過李密的全盛時期。
在這種背景下,他恨不能用盡全身力氣把觸手伸到全世界去,又怎么會采取封鎖關隘這種傷敵一百自損一千的招數?
真沒了兩方勢力的龐大貿易供應,就他那派系雜亂到百騎司都理順不明白的機構組成,許多地方連個賣鹽的都沒有,還不得亂套了?
“唔,你這樣一說,朕倒是覺得他這般做法不像防外,而是防其內部。”
李淵捋著胡子沉思,進而扭頭,沖外喝道:“來人!傳朕詔命!叫陜東道…”
才開了個頭,某杠精就暗道不好。
果然不等起身,被這老貨驚醒的李承乾與李承宗已是小嘴一撇,干嚎起來,他懷里的小家伙也是左扭又扭,哼哼唧唧,眼看著小臉就皺了起來。
“你這人,就不能好好說話啊,沒事兒嚷嚷什么!”
“某,吾,朕,朕這是無心之失…你,你這混賬,也不提醒于朕!”
亭下傳來兩人壓抑的爭吵,隨即便各自哼哼著去哄那幾個被吵醒的娃娃,小祖宗長小祖宗短的亂叫起來。
詔令真正下達到門下省的時候,已然是傍晚時分了。
自劉文靜被殺,竇抗告老,幾個新人便被老李提拔,充實到了中樞。其中就包括在東南之戰被俘,押送返京的前許逆叛臣宇文士及。
沒辦法,本來依照現今天下對宇文家的風評,這貨合該要被誅九族的。但不巧的很,彼時老李新添置的小老,咳,昭儀之中便有個姓宇文的。真要誅了他九族,怕是連某皇帝都包含在內。
于是李淵便以其不知情為由下旨特赦他與封德彝等幾位降官,還把他塞進了門下省來任職。
不過這貨與其兩個哥哥不同,倒不是腹中空空的草包。而今皇帝詔令陜東道行臺所屬各州府關隘派出探馬細作,嚴查洛陽方向的動向。他連晚飯都顧不上吃,就急匆匆跑去安排。
嗯,盡責是一方面,份詔令,也是真心下到了他的心坎上。
當初老楊南下江都之時,他正在其父的封地丁憂守孝,并未跟隨。而后驍果軍反叛,宇文化及北進東郡,專程派人把他給接了過去。
后面的故事就簡單了,天下離亂,他們一家三口分隔兩地。而今他被老李特赦,他兒子宇文禪師因隨宇文化及一起被俘,都竇建德斬于樂壽,他老婆南陽公主因此前要留在東都等候與他,與之失聯,音信全無。
兒子嘛,鐵定是找不回來了。這次借著老李要偵查洛陽的機會,倒是可以試試看能不能把老婆給找回來。
宇文士及干勁十足,東南兵馬暗探聞風而動,百騎司也將一份密令傳到了洛陽。
但此時,他心心念念著的媳婦,卻從未想過團聚之事。
大隋的公主,有一個算一個,都很少為自己而活。自老楊死于宇文氏之手,與親夫之間莫名有了殺父之仇的南陽公主,活在世間的軀殼便只剩下國仇家恨了。
淮南公主之事算是個導火索,把太尉府與洛陽宗室之間的矛盾漸擺在了明面之上。畢竟王世充軟禁楊侗,把楊氏作為擋箭牌發展自己勢力的事瞎子都能看明白。便是無關忠君,只為奪回楊氏的權利,大伙也會想辦法將其干掉。
而在這等暗涌之下,傻傻的還以為楊氏團結一心,為復興大隋而奮斗的南陽公主,就成為了宗室推在明面上聯絡各方的代理人。
嗯,一個女人,正好不會被人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