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攻受阻,后繼乏力,說的便是現下攻許的唐軍。
李神通真的很受傷。
時間已進二月,原本預計要在二月之前攻滅許逆、開疆拓土的某淮安王尷尬的發現,他現在好像連撤退都難了。
“眼下裴虔通在北,裴仁基在西。鄆城難以速克,不若先撤回范縣修整,同時傳令懷州兵馬策應,先破掉裴仁基這路雜兵!”
“夏軍轉瞬既到,眼下一切戰果皆有我軍打開,此時若退,豈不是將鄆城拱手相送?”
“今日攻城時有士卒言說看到城內多備有木排,怕是許賊見守城無望,想要遁入水澤之中了。”
“不如南下巨野?抄其后路?那陳地的徐圓朗日前不是曾投書大王,欲要歸降嘛?”
斜陽淺落之時,唐軍大營內便吵吵嚷嚷。眾將倒無頹廢之意,相反,各種建議層出不窮,卻讓李神通難以決斷。
他自然是想保住這份戰果的,可兵力不足又是不能裝作看不到的問題。不過最后柳崇禮那句話,倒是給他提了個醒。
同不放心趙君德一般,最開始李神通也是不想理會這個徐圓朗的。但眼下畢竟是沒辦法了,而后者麾下尚有數千士卒,正好能彌補史萬寶不在的空缺。
只要他能擋住裴虔通兩天,或許唐軍就能搶在夏軍抵達之前拿下鄆城。
當然后路也不能不考慮,裴仁基那伙人雖然破壞力有限,但真要是舍了臉不要,把那八萬炮灰一股腦的撒過來,也絕對夠他喝一壺的。
“唔,既如此,便派出信使與那徐圓朗聯絡,命他從東路策應,攻梁山驍果軍本寨!另外傳信懷州,命史萬寶重整兵馬。盛使君不是在懷州督師嗎?寫封信給他,陳述利害,叫他下令懷州兵馬策應!”
“這個,那懷州黃君漢乃是受天成府轄,若是他不肯…”
這邊柳崇禮的話還沒說完,李神通已是皺眉打斷,怒道:“這都什么時候了,還分你的我的!便是趙王親在懷州,也斷不會阻寡人調兵!”
他說這話是否為了裝逼,亦或是了解某趙王的為人,有待商榷,可在眼下卻是搞笑居多。
因為盛彥師已經不在懷州了。
老黃這個人,大抵是人格魅力比較明顯,又或者說天生善言辭,最會和上官打交道。以至前者抵達懷州沒兩天,就把這貨當成了知己。
嗯,絕不是后者送了他一份大功勞的緣故。
不是!
只瞧懷州軍政主官的職銜配置,盛彥師就清楚,姓黃的即便有想法也蹦跶不起來。
他是懷州刺史不假,可在懷州這里,他只管民政與軍需,真正的軍權乃是分別掌握在虎牢關孫華、金堤關司馬長安與臨清關程知節三人手中。除了朝廷現有命令,任何調動超過五百人以上軍隊的命令,都須天成府核準。
當然了,那三人都同意,也可以。
但問題是,那三人會同意姓黃的無故調兵么?怕是第一時間就把這貨的腦袋擰下來了。
所以待抵達懷州后,只用了兩天,他就和老黃開始稱兄道弟,共宿妓…咳,酒館了。
也就是在石州孟門關大戰的前一天,兩人剛喝完酒,卻是被河陽送來的消息氣到上了頭。也讓盛彥師萌生了帶兵南下的心思。
托李密的福,一紙結盟信送去東都,王世充當即點兵抄了獨孤府,并封鎖洛陽四門,在城內大肆搜捕楊恭慎、劉孝元等同謀。
未己,獨孤武都、楊恭慎、崔孝仁等俱都被抓,獨孤機與劉孝元舉兵攻上東門未果,被王琬帶兵俘獲,并陣斬校尉李儉、孫師孝。
而后不久,王世充派段達親在北市監斬,宣獨孤武都等人叛國罪名,抄沒府邸,男丁當即斬首,家眷發配掖幽宮。
他做這一切并沒背著人,甚至于有點主動宣揚的意思。就連此事乃是李密相告都沒打算瞞著,像是故意使壞,好讓李密沒有退路,全心全意的在那捅老李的“皮燕子”。
這一消息,可把盛彥師給氣壞了。
他曾是澄城縣令,老李晉陽起兵時,他在汾陰與劉文靜所引突厥兵馬匯合響應,因此和后者關系還算不錯。這一遭李密反唐,最尷尬的就是劉文靜了。作為好友,盛彥師一直想要做點什么幫幫他。
沒什么是比李密的人頭更有分量的了。
“其實這事兒,說難亦難,說簡單也簡單的很!”可能是剛喝了酒的緣故,老黃的嘴閑不住,就開始給他分析起了戰局。
眼下李唐整個北境告急,唯一可活動的大軍還遠征東南,致使后防空虛,無力南征。而在洛陽,王世充才剛搞死元文都一系,軟禁了小楊,正是時局不穩,急需安撫內朝并交好個州府主官的時候,也無心征戰。
乍一看,李密好似挑了個最合適的時機搞事。可時機對了,人卻不對。
“那李玄邃號稱豪杰,然某觀其生平,其起勢手段無非兩個字:‘借雞生蛋’耳!”
彼時舌頭都有些打結的老黃比劃著四根手指,瞧的盛彥師一陣疑惑,但隨后的話,就讓他頓生撥云見日之感:
“此獠輔佐楚公反隋、化名從毋端兒之變,后隨北魏南下、套取元寶藏之兵、奪瓦崗占興洛,樁樁件件,皆是別人搭好了架子他才登臺!某可斷言,此人高屋建瓴或有些水準,然論奠基之謀,胸無點墨!還要打玉城,你看他打下來了么?”
寥寥數語,似就道盡了李密幾次三番能復起的訣竅。而今后者在玉城受挫,似也證明了老黃此言不虛。
就憑任環手下那三千雜兵,想搭出個能唱戲的架子還真差了點火候。
“或日,他必生退意!以某對此人的了解,他定會先放出煙霧,以亂吾等視線,進而偷偷南下,找尋能以為屏障之地!使君若要建功,此乃良機也!”
“他會去哪?”
盛彥師目光灼灼,顯然已是心動。而黃君漢也沒藏著掖著,像是醒了酒一般,同樣目光灼灼道:“襄城,張善相!此人乃是李密麾下最早相投洛陽者,授城通守。然今時王世充囚隋帝,前者必生不滿!李密若洞此機會,定會引軍南下,借廣成關之地利與襄城縱深阻隋師,以待他日!”
“這…咳,君漢賢弟有所不知。那張善相…已于月前遞了降表,現已是我大唐伊州總管了…”
“呃…”
后者聞言一愣,似是思路被打斷。但過不一會兒,便突地壞笑起來,沖前者挑眉道:“這不是更好嘛?既是自己人,使君只須修書一封,叫他配合,還怕那李密不上鉤?”
李大德曾說,老黃這家伙壞到流膿,當初能輕易拿下河內,絕對是占了后者不了解他手段的便宜。這樣的人,若是當不了朋友,還是盡早弄死的好。
不過盛彥師卻覺得,此人夠朋友,值得一交。
于是乎都來不及請示中樞,當李神通的信函遞到懷州府衙的時候,僅帶了五百騎兵的盛彥師已然自金堤關悄悄南下,都特么快跑到襄城大騾山了。
隱隱的,整個中原自南向北的戰爭都處在了某種臨界點之上,只等其中一地有了結果,便會使全局清明。
也就是傳說中的轉折點。
龍抬頭這天,這個轉折點被兩只鷂鷹遞到了李大德的手中。
突厥始畢可汗之弟俟利弗設引兵五萬攻朔州,其子什缽苾率可汗本部三萬精銳繞岱海攻云州,而他本人,則是親率十萬大軍駐金河督師。
很明顯,老可汗這是故意的。讓他弟弟去啃馬邑這塊難啃的硬骨頭,讓他親兒子去打采涼山空虛處。前者稍受挫,后者即便無功,那也顯得高出一籌了。
而且情報中還提及,始畢可汗授意羅藝要給他兒子提供后勤輜重與攻城器械,必要時要派輔兵相佐,也間接暴露出了羅藝的動作。
不過,某趙王想不明白的是,這么隱秘的消息百騎司是怎么打聽到的?他們已經牛逼到可以隨便潛入到突厥可汗身邊這么厲害了嗎?
“這字…瞧著眼熟啊!”
旁邊的烏大寶伸頭瞥了一眼,隨即捏著下巴嘟囔道:“有點像張文潛那老小子的風格。”
“張文潛?”
李大德茫然抬頭:“他不是在國子監當老師嗎?啥時候跑突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