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的李唐,像極了后世某些“自信”國家,嘴上喊得響亮,手底下卻難出真章。
打不是問題,問題是叫誰去打。
老李把吐沫星子噴了劉文靜一臉后,轉頭又為無兵可派而懊惱。有人甚至建議要召回北上馳援的柴紹南下去平叛,不等說完就差點被他踹出門去。
無論此刻怎么上頭,哪頭輕哪頭重他還是分得清的。
李密目下而言還只是癬疥之疾,所傷者是老李的政治顏面,非國之根本。也就是傳說中的傷害性不高,但侮辱性極強。
而突厥則是邊患,一個不好大半領土都將淪陷,觸及的是大伙的根本利益。
這就好比有強盜砸門,主人正拿著門閂去堵時卻突然被人給喂了口屎,即便是心下再怎么惱火,也只能忍著先把門閂嚴實了,才能空出手去擦嘴。
老李現在就感覺自己含了口屎,乃至連中午飯都沒吃。
更令人惱火的事還在后面。
玉城東郊,任環引兵抵達之后才知道李密這個坑貨是舉兵反叛,而不是接應他降唐,差點當場就拔了刀子。
人家李唐后防空虛是不假,可你也不看看手里都有啥。就靠這不到三千的步卒和裹挾的青壯,連特么潼關都過不去,還想撿便宜?
“主公!如今李唐坐擁河東關中沃野,人心向背,兵甲充盛。那薛舉引傾國之兵伐唐,又兼有岷山眾從之,尚不能勝。吾等不過三千步卒,民不過萬,如何與之相抗啊!”
帥帳之內,看著一襲青衫還挺瀟灑的某人,任環苦苦相勸。然而彼時已然把火點起來的某人自覺沒了退路,才不聽他說這些。
“人心向背?哼!寡人破桃林之時,開倉放糧,一如黎陽故事,百姓便呼某高義。這李唐的百姓,與前隋的百姓都一樣,有奶便是娘!他李淵一個紈绔子弟都可成就大業,寡人自幼習文練武,當年楚公舉義都要不遠千里邀我共襄,又怎會比他差?”
李密頗有些嫉妒的說著,同時又道:“待寡人破了這玉城,得了此地囤積的糧草輜重,背靠崤山,前拒鴻瀘水,重召舊部,只須數月,便可再次壯大!”
“可是主公,李唐或暫無心討伐我等,然洛陽又怎會坐視我等復起?”
任環用一種看傻子的表情瞪著他,無奈道:“某引軍來時,乃假稱奉太尉之令抓捕逆犯皇甫無逸。但那新安令已然起疑,必向洛陽證詢。屆時若王世充來攻,吾等奈何?”
原本已然不耐,正要起身離開的李密忽地頓住腳步,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神色,又低頭坐了回去。
特么的,光想著兩邊都是焦頭爛額,卻忘了王世充的情況和老李不同。他的麻煩只在朝中,軍隊雖然不敢遠派,但出動幾營兵馬過來揍他還是很輕松的。
“有些麻煩啊…咦,也不麻煩,寡人可以與之共盟抗唐啊!”
李密只沉思了數息,待目光掠過任環時便突地一亮,頗有些陰冷的笑道:“任將軍,寡人記得,你曾言說東都虞部侍郎等欲投李唐,托你做中間人聯絡?”
“這…”
后者心下咯噔一聲,有些難以置信的抬頭看向上首,瞪眼道:“主公此言何意?”
“哼!何意?既欲投唐,自然是寡人之敵!”
李密心說這可真是瞌睡就遇到枕頭啊,正愁拿什么來和王世充談判呢。既然這幾個二五仔送上門來,倒省的再費工夫了。
可惜楊恭慎等人還以為自己找到了出路,卻不知所托非人,已然被引著踏上死路。
不過正如任環所說,眼下老李是沒工夫揍他們不假,不代表別人也沒工夫。但他破桃林的反唐的消息倏一傳開,最先起反應的卻不是洛陽,而是崤山一線南至襄城那些早就暗中投了李唐之人。
大伙心說老子這邊剛開始著手安插心腹,策反從屬官員,你這一搗亂,大伙搞不好全都得死。
還有那些原本就隨他一道降唐之人,待收到消息,第一件事就是上表中樞,對老李表忠心,生怕被這貨給連累。
比如襄城張善相,第一時間就上奏中樞,言說李密這是在找死,他從沒想過要背叛李唐。同時表示只要老李信得過他,他愿意出兵將這廝擒拿入京。
可惜李淵彼時已然成了驚弓之鳥,李密的背叛連帶起的是他內心對其一系降將極度的不信任。別說是張善相這種,就連之前就投靠了李大德的黃君漢他都不信任,直接命銀青光祿大夫盛彥師為懷州總管,前往河內負責東討大軍的后勤事宜。
嗯,其實就是叫他去看著黃君漢的。
同時他又令人悄悄給李神通送信,為防懷州生變,叫史萬寶引一軍先撤回固防。
說實話,不考慮手下臣子心態,只說局勢,他這么做還算是穩妥的。畢竟懷州算是新占之地,又臨前線。一旦黃君漢反叛,等于是斷了東討大軍的后路。
可他傳信時偏就忘了彼時處在最前沿的可不止黃君漢一個降將。他這決定,簡直和某五星上將要前沿陣地把機槍前移十米的操作如出一轍。
李神通接到消息時,正是大軍對鄆城展開全面進攻的時刻。彼時由懷州運抵的近五十架拋石機在城西展開,對城頭進行輪番轟砸。史萬寶與何潘仁分在南北兩側阻擊梁山與雷澤的援軍。正如火如荼的時候,百騎司的令人卻送來了皇帝的密旨。
說實話,這會兒的百騎司瞧著很像是反派角色,和東廠有的一拼。
“傳令!鳴金收兵!”
只瞧了一眼,李神通就怒吼著下達了一個叫手下人俱都摸不著頭腦的命令。
“大王,不可呀!眼看我軍可競全功,此時鳴金,功虧一簣矣!”
崔世干上前勸阻,不待說完,前者就把那封傳書拍到了他懷里:“你自己看!”
后者瞧了兩眼,隨即驚疑不定的看向城頭。
在那個方位,某違令南來的貝州刺史正身先士卒,已然揮舞唐旗踏上了鄆城的西南城墻,眼見就要攻進去了。
“這…”
雖然不信這等猛人會隨李密一道反叛,但開始就是以后者的名義招的他,眼下李神通明顯不愿做保,而他更是不敢去保。
“鳴金吧!”
崔世干一聲長嘆,突然深感疲乏。
唐軍如潮水般從鄆城西面撤下,不出所料,趙君德是罵著街入營的。
日前為了接應他,史萬寶可是著實和驍果軍狠狠干了一架。說好聽點是不分勝負,但其實就是沒打過。
好在裴虔通不想損失太大,只交戰兩刻便向梁山回撤。但僅是這般,也叫唐軍付出了數百傷亡。為了將功折罪,李神通干脆就安排趙君德的麾下為先登死士,充當攻城主力。
可剛剛眼看就要打進去了,大營卻突然收兵。沒了后續接應,趙君德也不得不放棄到手的優勢,讓出城防,內心的憋屈可想而知。
“李神通!你這是嫉賢妒能,你須給某麾下兒郎一個交代!”
一進帥帳,后者就瞪起眼珠子來喝罵,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架勢。
“哼,交代?”
前者本就惱火,此刻聞言更是上頭,怒喝之下,立時便有親衛入內,把這貨架了起來。
“李玄邃虎狼之心,趁我朝對外攻伐后防空虛之際引兵叛亂!爾乃他麾下舊將,三番兩次拒寡人號令,引兵南下,是欲響應舊主否?”
李神通冷哼著言罷,趙君德已是聽得懵了。
李密反叛?
“不可能!魏公乃豪義之士,怎會行那反復之舉,定是爾等炮制罪名,行栽贓之事!李神通,你想用某來攀咬魏公?你打錯了算盤!你就是欺某功高,怕蓋了你淮安王的風頭…”
后者只愣了一瞬,就憤而大吼。可惜前者已是沒了耐心,揮手就令人把他押出去,同時擰著眉頭考慮另一件事。
老李讓史萬寶分兵回懷州,而趙君德也用不得了,這么一來,他手里就剩下不到兩萬人,居然和宇文化及持平了。
“咳,大王…”
便在這時,副手崔世干低著頭上前,忽然低聲道:“觀今日交戰態勢,那許逆已顯頹勢,許是城內糧草不濟。竊以為,不如招降?”
“嗯?”
李神通忽地轉身,定定的看著他,眼神漸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