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化及彼時的想法,還是挺容易理解的。
既然全天下的人都想他死,那他大概率是死定了。既然都死定了,那臨死之前過一把當皇帝的癮有啥不行的呢?到時候就算是史官,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在他的簡歷上加一行皇帝的頭銜吧?
這想法完全符合男兒的浪漫,一點毛病沒有,就是有一點他大概沒想到。
王世充這篇推動了他這個想法的討逆檄文,其實并不是給他看的。原本后者的目的是以大義名分堵住李唐與竇夏出兵南侵的口實。卻不想他這一稱帝,卻在無形之間破了小王的局。
稱了帝,他就是一方諸侯了。屆時天下爭霸,誰都有理由出兵,哪里就是你老楊家的家事了?
講道理,雖然對于驍果軍來說結果也并沒有什么兩樣,但這口蒼蠅,卻真真叫王世充吞了個瓷實。
臘月二十三,后世被稱之為小大的傍晚,宇文承基“奉詔”鴆殺“天壽帝”楊浩,引兵殺數十后宮女官嬪妃,縱火燒樓,假稱走水。
翌日,宇文化及召從屬“百官”于府衙,言“國”不可一日無君。其間宇文智及并宇文承基奉冕服披其身,擁立為帝。下詔定國號為“許”,改元天壽,定都鄆城。封宇文智及為齊王,宇文士及為蜀王,宇文承基為太子兼禁軍統領。其余手下皆有封賞,設百官,置衙署,并定下正月初六為黃道吉日,祭天登基,昭告天下。
真特么巧了,和李大德結婚選在了同一天。也許這么“6”的日子,注定了就是不平凡的。
不說這個年關大家是懷著何種心情度過,只說待到初六這天,長安城張燈結彩,鄆城也張燈結彩,卻是比過年熱鬧多了。
實際某趙王的婚禮,從他回師長安之日就開始了,就一直沒停過。
《昏義》六禮可不是鬧著玩的,“納采”求親不算,從“問名”開始,禮部并尚儀六局的郎官內侍就幾乎跑斷了腿。
別人都只是去一家,到了這貨這兒,要特么跑四家!
之后還有“納吉”、“納征”、“請期”,很有點三顧茅廬的意思,但說白了,其實就是要把禮物送到位。
“納吉”是要合過男女雙方的八字之后,把卜婚吉兆通知女方,并送禮表示要訂婚。嗯,送禮二字劃重點,將來要考的。
接下來的“納征”就更明確了,這一步驟的唯一核心就是下聘。雖說孔老夫子說了這事兒重在形式,而非數量。但堂堂一國親王,你好意思送的輕了?至于說女方家里要陪送多少嫁妝…不好意思,《昏義》沒寫。
實際上,這送禮的章程,從六禮的第一步“納采”就開始了。等同于直到兩口子入洞房之前,兩家每一次的溝通都是以送禮為橋梁的。所以后世也把這套叫做“三媒六聘”,完全沒毛病。
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待到真正所謂黃道吉日迎親這天,已經是最后一個步驟了。
李大德這段時間被折騰的要死,恨不能立刻結束收工。可這最后一個步驟,偏生是最麻煩的,要忙活一整天。是他自己撒潑打滾,逼著老李同意四個媳婦一塊兒娶的,便是再累,也得含著淚娶完。
一大早,餓著肚子大哈欠的某杠精便騎著“花枝招展”的小白馬自延禧門出宮,在永興坊柳宅內堂不顧柳洋的黑臉,用一塊玉璧就騙了美滋滋的柳瑛上車開溜。
她是趙王正妃,于制要先隨某趙王至太廟外祭告先祖,再拜過太穆皇后,然后再去太極殿拜老李與宗室長輩。
不過她“老公”這會兒還有三個小老婆等著接,便只好先去太常寺候著。
這一天注定是漫長的,李大德披紅掛彩,跨馬游街,好似要把長安繞上一圈。這邊出了太常寺,經安上門去興道坊的蘭陵夫人府邸,用搶親的架勢接了楊吉兒那小姑娘,轉頭都不容喝口水,就又馬不停蹄的趕往興化坊,去接被據說是族叔的前隋汧源縣伯侯定徽接回家中的親老婆侯巧文。
要不咋說是親老婆呢,前兩位的府上都顧忌著他趙王的身份,沒敢鬧的太過分,加之今日的儀典時間緊張,火急火燎的忙活,只有侯巧文這兒,進門就被一群不知哪里冒出來的小舅子給架去了正堂,叫他坐下歇著。
嗯,不是白歇的。
他要現場做一首催妝詩,這詩要做的不好,新娘子就不走。
“哦呵呵呵多謝堂叔!”
李大德彼時狠狠的松了口氣,當即就往堂內的胡椅上一歪,翻著白眼去揉被小白磨得生疼的大腿去了。
侯定徽表情一呆,下巴好懸沒掉了。
這貨,咋一點都不著急呢?
急不急的,就看某趙王的表情就知道這貨是真被累著了。這感覺,比當初在河內連熬兩天,奔襲上百里都累。大抵也是侯巧文心疼他,才暗示娘家人來這么一遭,也是給他個臺階偷會懶。
便在這時,偏廳有侍女出來奉茶,但見擠在外側的某個小青年突然迎了過去,接過茶盤親自端到李大德面前,在后者伸手欲接時,忽然輕咳兩聲,沖他挑眉。
某趙王斜眼過去,上下瞥了兩眼,便見這貨拖著茶碗的手里還捏著張紙條,正沖他各種暗示。
好家伙,合著這哥們兒以為咱是做不出來?想幫忙作弊?
李大德心下暗笑,默不作聲的接過那夾著紙條的茶碗,同時對坐在旁邊假裝啥也沒看見的侯定徽笑道:“本王觀令郎儀表堂堂,行事大方,卻不知在何處就學,可曾入仕?”
小舅子會來事,這就是要給好處了。
聽到李大德的話,前者先是一愣,接著便含笑搖頭,并指點著下首那小青年道:“好叫侄婿知曉,此乃家兄之子,字君集。這小子性子歡脫,喜行伍之事,偏又吃不得苦,武藝稀松,現今不過是在家幫閑罷了!”
“哦,原來是大伯家的…君集?”
李大德話說一半,忽又重復了一遍這貨的名字,待前者點頭,便一臉古怪的看向正對他擠眉弄眼的家伙。
你特么就是侯君集?你以后會死的很慘你知道嗎?
“唔,既是有心為國效力,吃不得苦可不行!正好某麾下新軍最近就要整訓,若是大伯舍得,不如就叫君集暫入我軍中做事…”
難說某趙王這次是不是好意,話音未落,臉露喜色的侯定徽已是連聲說著“舍得,有啥舍不得的,我替我大哥同意了,他要是不聽話你就揍”之類,聽得某小青年直接垮了臉。
娶個媳婦,陪送了個猛將。且不說這猛將后期如何,但前期還是挺好用的。畢竟以后烤肉時能不能撒上孜然,就看這小子給不給力了。
心情大好的某杠精歇夠了起身,笑瞇瞇的走向偏廳方向,只思慮了片刻,便背過手朗聲道:“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臺前別作春。不須滿面渾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啊娘子,快粗來啊”
“哈哈”
“大王好才情!”
“‘留著雙眉待畫人’,妙!妙啊!”
且不說提前準備了小抄的侯君集在身后目瞪口呆,李大德這首詩一出,堂下圍觀的眾賓客也都轟然叫好。許多人到這會兒大抵才明白,某人那“詩辯雙絕”真不是吹出來的。
氣氛頓時熱切起來,許多本該這會兒“刁難”他的人也忽然叛變,呼喊著叫新娘子出門。同樣戴了花的張小虎和烏大寶便開始大把發著喜錢。
于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鄆城,氣氛也開始熱切起來。
不過宇文化及可不舍得這般發錢,支撐他裝逼的本錢,是自江都裹挾而來,一直留在軍中的大批內侍宮女和皇帝儀仗。
講道理,論起前隋皇家儀仗,保存最完好的就是他這兒了。除了老李,就連洛陽的小楊同學在登基時都沒湊全這么多人。當初擁立楊浩的時候,他都沒舍得拿出來用。現下輪到自己了,便一股腦的都置辦上了。
太仆在前,大駕居中,司馬、辟惡、記道、靖室、象車鼓吹、式道侯開道,九游、云罕、皮軒、闟(xī)戟、鸞旗行進,八十一乘龍旗車駕隨鼓樂數百人,旗隊過千。
說實話,老楊出殯時都沒撈著這待遇。
龐大的儀仗吹吹打打,沿途百姓盡皆在禁軍的看守下跪伏道側,目送著華麗的隊伍踏雪往東。
嗯,這附近除了水澤就是森林,宇文化及想找個祭天的高臺還得跑去三十里外的梁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