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李淵這會兒根本就顧不上他。
除歲末盤點政績考核各州外,針對新占之地的官員選派、世家故舊的聯絡也是中樞各省忙得焦頭爛額之事。
不僅如此,老李在兩儀殿內的“內朝”還在忙活“撈外快”的事兒。
與突厥針對贖買俘虜的談判已經開始了,牽頭的是太常鄭元璹,滎陽鄭氏洞林房的當家人。只看人選,便也知曉老李是想把這事兒托付給他家老大了。
不過始畢可汗最初是不屑與李唐談判的,一聽李淵這家伙居然敢張嘴和他要東西,當場就發了火,揚言要出兵教訓。然而不知為何,遭到了其弟俟利弗設與幾大部族的反對。
現在突厥內部的矛盾已然有些暴露在外的意思了。
大抵是老李那個夢做得足夠真切,眼見著始畢可汗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似胞弟俟利弗設、咄苾、侄子染干、兒子什缽苾等都聚集在王庭不走,生怕一不留神老家伙歸西,再把汗位給弄丟了。
這種情況下,前者要攻唐,自然誰也不愿意做那個出頭鳥。
大伙的意思很明確,誰知道俺前腳走了,你后腳會不會偷偷摸摸的掛掉?要打大家就一塊兒去,你別想把俺們給支開。
沒人出兵,這仗就打不起來。
梁師都三天兩頭的派人慫恿挑撥,而終于得歸突厥的骨咄祿特勒又在某個漢人謀士的暗示下鼓動那些有族人被俘的小貴族集體鬧事。被搞得不勝其煩的始畢可汗終于松口,把這事兒丟給了他兒子什缽苾操辦。
這其實也是個很明顯的信號。
后者現年不過一十四歲,還沒李元吉成熟呢,能操辦個求。之所以把他推到臺前,大抵也是老可汗深感死期將至,想為兒子造勢傳位了。
不過突厥可沒有中原王朝立嫡立長那一說,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想在狼群環伺之下坐穩汗位,幾乎是在說笑。但如果突厥能因此而內亂,倒是李唐樂于見到的。
于是乎,朝堂這邊但凡知道這事兒的無不摩拳擦掌,上足了發條準備借著邊市一事暗中支持什缽苾上位。
當然了,有大事,自然就還有小事。
比如說最近司農寺就被京畿十五縣集體養豬的事搞得格外郁悶,某司農卿韋云起,在前隋那也是曾以兩萬騎兵大破契丹的狂人,可現在倒好,整日弄得一身豬屎味兒,回到家里兒女都躲著他走,氣得他想哭。
可不干還不行,尤其是眼下,隨著博陵乃至恒山、趙郡對李唐貿易的越發依賴,似鐵、銅、良木、戰馬這類“沒用”的物品便源源不斷的被丟過來,別說是關中,就連隴州、涇州等新占之地的百姓都聽說了,各地刺史眼巴巴的看著,大有“你們關中不養,就把豬崽讓出來給俺”的架勢。
真要吧養豬這活給弄沒了,別人不說,他首先就得被關中百姓戳脊梁骨。
百斤四百文的價格雖然不高,但好歹是額外的收入,足夠在年底置辦些豐厚的年貨,扯上幾尺新布,置換些新器物啥的。付出不過是些賣不上價的草料麥麩,還有啥不滿意的?
人們得益于這種不但安穩且越過越有盼頭的日子,對韋云起雖有些吹毛求疵,但對某個剛剛自河內回師的始作俑者卻俱是感激,有不少自發來迎接他回京的,還到處打聽他成親的日子,要奉上賀禮。
在這種情況下,李密要覺得皇帝是在針對他,就有點自作多情的厲害了。
皇帝自己都不知道這事兒。
當然他這種還算觸景生情,事出有因。而另一個覺得自己被針對了的人,卻是毫無來由。巧的是,這倆人還特么是親戚。
劉文靜今日請了病假,完全不顧老李的詔書與百官只有他沒去禮迎趙王的事實,一個人躲在家里喝悶酒。
自隨李世民攻滅西秦后,他就因功被老李恢復了封爵食邑,仍舊出任納言。月前還兼任了民部尚書,雖無宰相之名,但實際干的就是宰相的事兒。
按理說,這本該讓人高興的,可他就是高興不起來。
月前皇帝下詔遷裴寂為司空,主持修撰《武德律》,并詔他與殷嶠、陳叔達等人輔佐。然而對后兩者不提,卻又對他另加了一個陜東道行臺左仆射的頭銜。
這看似是恩賞,可人一旦鉆了牛角尖,思維角度就刁鉆的可怕。
比如說人家裴寂是正兒八經的大唐尚書右仆射,老李卻封他一個行臺左仆射,聽著好聽,實際卻比前者還矮了一頭,總感覺帶了點敲打的味道。再加上修《武德律》也是以前者為主,叫他為輔。這就讓自以為功勞冠絕諸臣公的劉文靜感到極其不爽了。
憑啥?
當年晉陽起兵,裴寂那貨只知道喝酒賭錢,是他暗中聯絡太原署官,秘密籌謀,又擺平了太原世家,才叫老李順利起兵。
而后進兵這一路,裴寂就知道陪老李吹牛,又是他劉文靜,出使突厥借兵二千,又聯絡澄城盛彥師起兵匯合,幫李建成平了西河。
結果等到開唐建國了,毫無戰功的前者獲封宰相,而他這么大個功勞,就給了個破納言?還特么得在前者手下干活?看前者的臉色,叫前者老大?
“啪啦!”
越想越氣,已然喝道眼神發直的某納言突然摔了杯子,起身抄起搭在案頭的橫刀,“哐”的一聲砍掉一截桌角,進而又大笑:
“哈哈!哈哈哈!裴寂死爾!吾必殺裴寂小兒!”
“沃日!”
正堂門外,才引著李密走到廊下的劉文起當場爆粗,忙不迭的沖進屋內奪下他的刀,呼喝左右把這貨丟去后宅睡覺,同時又一臉尷尬的沖門外賠笑:
“家兄酒后胡言,叫親家兄長見笑了!”
劉文靜與李密本是姻親,雖說這關系其實有點遠,大抵是他某房小妾應該叫李密族兄一類,但親戚就是親戚,前者還因此被老楊問過罪。有這么一層關系在,李密天然就與他哥倆多了層外人沒有的親近感,常來常往也是應有之意。
當然了,也可能是故意為之。
后者眼下身份尷尬,在朝中無勢無援,自然得先找個腰粗的扶著。所以彼時聞言便也灑脫一笑,故作不知的好奇道:“醉酒戲言,自是當不得真。怎么,妹婿添居高位,竟還有人敢結怨與他?這沙佩奇是何人,如此大膽…”
他這么問,看似交淺言深,其實卻是故意顯露出他并沒聽清劉文靜言語的意思。
“殺裴寂”這話傳出去可了不得,但換成“沙佩奇”,畫風就完全不一樣了。
果然,隨著話音,劉文起的笑容立刻就變得自然了許多,笑著引他入內,命人打掃奉茶的同時,又嘆息道:“我朝不比前隋,陛下寬仁,加之幾位殿下也精明強干,麾下人才濟濟,這政見之爭自是激烈的緊啊!”
政見之爭是個好理由,且很容易展開話題討論。
很明顯,李密的到來并未叫劉文起覺得累贅亦或是牽連之類,反倒似覺多了個政治盟友。待仆役打掃了堂內狼藉,奉茶以待后,很快,堂下便傳開了兩人爽朗的笑聲。
無論劉文靜是酒后吐真言還是說的胡話,待那股緊張過后,實際誰也沒當回事。
不知道哪位大才子總結的,說歷代皇帝最喜歡臣子間有矛盾,這樣更便于掌握朝局,以保皇權穩固。所以現下無論是外戚集團還是李氏宗親,亦或是“太原派”與“長安派”,矛盾都是擺在明面上的,甚至于動不動還叫老李做裁判。
但從來就沒人細想過,當今的這位皇帝和歷代王朝的為君者是不是有些不同。
從兩漢到兩晉再到南北朝,當皇帝的總是防兒子多過防臣子,寧可去信任一個手握重兵的外臣,也要時刻提防最親近之人。五胡十六國,多少次皇權更迭都是這么玩脫的,偏就不長記性。
而李淵就不同了。
他是西魏八柱國之后,關隴集團的一員,似北周代魏、隋代北周那都不叫歷史,而叫家史。外姓之臣是如何一步步坐大取代皇權的都是家學傳承,刻印在骨子里的。
而巧的是他又是大隋的外戚,而唐代隋立又是與前朝更迭如出一轍的故事。
所以他與這些皇帝都不同,甚至說完全相反。從一開始他就對臣下就充滿了戒備,只信任自己的親兒子。
似劉文靜、李密這種以為打著政見之爭的旗號就可以以此來爭權奪利,那就想錯了。
這是在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