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且說就在老王在虎牢關府衙內的仆役引導下,半推半就的寬衣泡澡時,打扮成馬賊模樣的老程也擦著暮色摸進了東郡黑馬寨,然后就被一群老娘…咳,巾幗英雄給圍了起來。
任誰也想不到,在經歷過三次滅頂之敗,亂軍左右荼毒的寨子里竟還能有這么多青壯…婦女,且居然還特么藏有軍弩刀劍?
村寨中心,亮明身份又舔著臉“二嬸兒”“大娘”的叫嚷了半天才被松綁的老程,在被一群婦女圍著七嘴八舌的回答了好半天問題后,才總算聽明白了前因后果。
隨即,便狠狠嘆了口氣。
當把掩蓋大局之上的迷霧抽絲剝繭,便發覺有些線始終都是連在一起的。
比如說瓦崗寨自創立以來就一直充當中堅戰力的單雄信。
有人說他名冠諸軍,乃是飛將。還有人說他小人無信,不可結交。可從來都沒人認真去觀察過,當他追隨翟讓時,東郡分屬瓦崗,他追隨李密時,有大軍正進占滎陽。而當王世充從南面打來時,他又投了王世充。
小徐等人在潞州心心念念著正被“亂軍”荼毒禍害的家眷,卻不知這些人隨著單雄信的位置擺動,始終都在自家的地盤上,哪來的亂軍?
亂世人蹉跎,癡者豈獨我。
一向“人不賣我,我就賣人”的黑心程,難得露出喟嘆的嘴臉,嘟囔了幾句誰也沒聽清的話,頭一次對一個人生出一股難言的敬佩情緒。
與對某趙王的“欣賞”不同,他只覺姓單的不愧是條漢子。
當然了,有人敬,就有人恨。
虎牢關府衙,換了干凈衣服后,將西進這一路所得消息盡數道來的老王,完全沒注意到李密眼中閃過的殺意。
“單雄信!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某必殺你!還有裴仁基,你這個ooxx…”
老裴父子已然投了王世充,這是必然的結果。
冤句一戰,李密棄眾西逃,又兼王伯當為掩護前者而接應不利,致使近兩萬殘軍被數倍于己的隋軍團團圍住,要不是老單出面,他們現在尸體都開始長毛了。
而后一邊是舊日同袍好吃好喝的伺候著,王世充又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每日噓寒問暖,有求必應,另一邊是往日舊主的背棄,是個人就知道該怎么選。
所以后者這一路攻滎陽根本就沒怎么廢功夫,原本就不多的駐軍大部分都是老裴的舊部,打個招呼就降了。
當然也正因如此,王伯當才能撿下一條命來西進。在小裴和老單的刻意關照下,他甚至還有空去滎陽看了大夫,包扎了一下傷口。
不過他對李密說這些可不是為勾起后者怒火的。
他要勸李密降唐。
“建世帝劉盆子降漢,光武尚以滎陽官田租稅來奉養,而今明公與唐主乃同宗,累有世交,彼取西京時,公擊東都,牽制屈突通大半兵力,才使他輕易得取。李唐之基,實乃明公之勛也!而今局勢危若累卵,何不奉地歸唐,以全明公富貴?”
眼下雖未明檄傳告,但滎陽東南的大片地盤已實際歸于洛陽掌握。如果李密真要聽了他的話,以虎牢關并興洛城歸降李唐,絕對會讓王世充和楊侗哭出聲來。
這一地形好似一把尖刀,正好把洛陽的中樞與縱深分成兩段。偏河內又落在了李大德的手中。屆時人家進可攻退可守,主動權簡直不要太大。等于一只腳已然踏過了黃河。
真要這么干了,就以老李的脾性,別說是榮華富貴,和他當場拜把子都行。
然而李密在這番話里卻是半點吸引力也沒聽出,只覺刺耳。
老子落魄了是不假,可還是一方之主,受天下敬仰的反隋第一人,去給那個干啥啥不行寫信第一名的老李頭下跪?
我呸!
他很想反口嘲諷兩句,然而彼時他是來求人的,有些話不好明說,便也只好忍下心中不快,權做悲苦的長嘆而起,悲切道:“是某棄大軍于不顧,裴公叛我也沒什么可說的!敗軍之將不敢言功,某本該自殺以謝死難兒郎,又何敢再求富貴?”
“明公?”
王伯當詫然抬頭,心說你要真有這想法,當初跑個求啊?可不等開口,前者已是回身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伯當,而今敵軍勢大,而河內又失,我等已成困守之局。若只密一人因果,唯死而已。然柴公尚困偃師,興洛城數萬百姓皆與暴隋有毀家滅門之仇,吾又怎能棄他們于不顧?”
李密說著,忽而拱手下拜,泣聲道:“求伯當念在往日情分,再盡綿力,以免數萬軍民覆族之禍!密,則死而無憾矣!”
“明公!你這是作甚,快快起來!”
原本添坐下首的老王像是觸了彈簧一般跳了起來,急忙上前去拉他。然而前者這波本來就是舍下臉來綁架他的,大有“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的架勢。
兩人撕扯了半天,差點把傷口拽開的王伯當氣喘吁吁,便干脆也跪在地上,無奈道:“隋軍勢大,伯當一人之力又能奈何?”
“伯當一人,可敵萬軍!”
李密心說哥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于是乎不再賣關子,趕緊吧鄭頤那套說辭刪減大半,講與他聽。
“所以,你就巴巴的來找我了?還真是忠心耿耿啊!”
翌日過午,當神潭軍把“打船”而歸的老王送到河內郡城,把李密的要求一一敘說后,李大德開口第一句話,就讓他很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確實是有些難為情了。
這一波李密要求的東西,委實不少。
三關十四縣的留守兵將、一應武器裝備、運兵的戰船、沿路的口糧,甚至還要李大德提供些戰馬、箭支什么的。而他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就只有王伯當那張滄桑的老臉。
“所以,老子憑啥答應你?有本事,叫他自己來拿啊!”
“恩公,何必如此,魏公他已然做出誠意了…”
老王捂著隱隱作痛的肋下躬身賠笑,難得用這種卑微的語氣對李大德說話,只是不等說完就被后者翻著白眼打斷:
“你別特么叫我恩公!我算發現了,當你的恩公比當楊白勞還慘!他不過是送出去個女兒,老子這可倒好,送人送物不說,還要送糧?要不這樣,我叫你恩公,你也給我送點人來行不行?”
“恩…大王!”
王伯當揣著“楊白勞是誰”的疑惑,干脆跪了下來,抱拳道:“魏公愿將河內之地拱手相讓,已是莫大的誠意,大王何必絕情?只要大王高抬貴手,興洛城數萬軍民皆可活命啊!”
“呵…河內?”
李大德聞言差點沒被氣笑了,這用別人已經打下來的地盤做交易還做得這么理直氣壯的,當屬頭一份,他都有些佩服老王了。
這一波不用猜,聽他那話就知道,定是又被人家以百姓的名義裝套里去了。
便在這時,隨他一起在府衙交談的黃君漢忽然起身,笑著打起了圓場:“大王,王將軍舟車勞頓,想必思緒還未理順清楚,不妨叫他先行歇息。”
接著又轉向老王,笑道:“此間大事,大王一時如何能答應將軍?且容我等商議如何?”
說完也不待兩人說話,便沖一旁的烏大寶等人使了個眼色。后者借機拉起王伯當,半是相勸半是強迫的把他給架了出去。
某趙王并未開口,目送著前者離開,便挑著眉毛看向黃君漢。
他不覺得這事兒還有啥好商量的余地,但后者此舉也一定不是打圓場這么簡單。
果然,都不等他詢問,黃君漢在上前為他添了杯茶后,便低聲笑道:“大王,若取河南,此乃良機啊!”
“良機?哼!我看是危機吧?”
前者抱著肩膀向后一靠,沒好氣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但人得有自知之明,有多大鍋就下多少米!老子河內都還沒消化干凈呢,手伸的太長,是要被人砍的!”
“大王此言中肯,是下臣孟浪了!”
黃君漢抱拳躬身,但臉色卻并未變化,而是接著笑道:“可要是,吾等不過萬山,只取虎牢與金堤二關呢?”
后者挑著眉毛眼巴巴的看著某趙王,意有所指道:“聽說江淮新軍此役遭重創,洛陽的戰船也早在楊廣下江都時便已征調大半,若大王守關以拒,這南北水脈之七寸,可就全捏在大王手中了!”
李大德瞇起了眼睛,一根手指下意識的扣著鼻子。
還可以這樣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