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早在來此之前,李大德就做好“公私分明”的準備了。
嗯,就是進兵河內、將鑄鐵配方轉交工部是“公”,撂臉子、撒潑、不給他老子好臉色看是“私”。
也是徐世勣的那封信提醒了他。
此前他一直覺得自己做所之事都是為了大唐穩固,從無私心。但事后回想,這種所謂的一心為公,其實就是公私不分。
也許是被老李家那詭異的家風給帶歪了,似當庭撒潑、胡攪蠻纏以達目的的事他可沒少干。雖然所為的都是公事,可這種以親情相挾的做法本身就是極度自私的,居然也真管用。
從這一點來說,李建成與李世民可都比他做的好。
不過他也并不打算從此就順著老李來。
昨晚的事算是已經觸及到了他的底線,如果不想此后繼續發生類似的事,這一次就得先給這貨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
難說把鑄鐵配方交給武士彟的舉動是不是給他爸爸上眼藥,可就在這邊正事談完,不等他撂臉子甩手離開,李建成和李世民卻突然聯手,打亂了他的“冷暴力”計劃。
“三弟!你不能就這么走了啊!你走了,阿爺該多傷心啊!”
李世民拉住他的胳膊,讓正欲甩袖子的某杠精表情一懵。
握了棵草的,你在說神馬?哥們兒還沒走呢我說!
“三郎!為兄知道你委屈!可委屈又怎樣!咱們做兒子的,難道還真能與阿爺計較不成!”
李建成這時拉住了他另一條胳膊,嘴里喊的超大聲,可臉沖的卻是后殿的方向。
“你倆吃錯什么藥了這是?”
李大德目瞪口呆。
很顯然,他這邊為了出兵河內一事忙活,他這兩位哥哥也沒閑著,早商量好了對策。只是眼前發生的這一幕,有些超出了他的認知。
講真,他大哥雖然平日里總變著法的給他灌輸“天地君親師”“子不言父過”的思想,眼下說出口的也都是這些內容,可怎么聽,怎么不對味。
咋有點像罵人呢?
“即便你所做皆為大唐江山穩固,阿爺責罰你,也一定是你做的不對!”
“阿爺免你職權,是怕你累著,你怎么這么不懂事!”
“阿爺怎么會不知道你做的都是對的?阿爺如此圣明,他這是為了考驗你!”
“古往今來,還有比阿爺對兒子更好的皇帝么?楊廣如何,還不是廢了自己的兒子?你要珍惜!”
“只為了這點委屈就甩臉色,何當人子?”
這邊在李大德扯著嘴角的怪異注視下,兩人雙簧般的一唱一和,越說越起勁兒,完全沒注意到不遠處隔門后那微微顫動的明黃色衣角。
“呵!”
某杠精聽明白了。
合著這兩個貨研究了一早上,得出的結論居然是他老子目光短淺,誤會了他的初衷,處置失當后又端著為父的架子不承認。所以他倆在這兒指桑罵槐的,是想讓老李感覺到愧疚?
講道理,雖然他并不覺得自己笨,但也從沒想過要與古人拼智商,尤其是與古代名人。
能在缺乏九年義務教育的時代做到人上人的位置,出身固然重要,但自身的實力也絕對不容小覷。真要玩起心眼來,李大德有信心被這幫家伙賣了還美滋滋的替他們數錢。
總結起來,他雖然搭了百科,咳不,歷史的順風車由結果倒推出了正確的選擇方向,但他絕不相信李淵會看不透這其中的緣由。
唯一的答案是:大家所認為的正確選項不同。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準備去改變老李的看法了,畢竟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大家各玩各的便是。
只是他沒想到,會有眼下這出。
這是咋說的,合著你倆還真覺得老李已經糊涂到連這點小伎倆都看不出來的地步了么?
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正要打斷兩位親哥的表演回去補覺,冷不防后殿一聲怒喝,卻是躲在隔門后偷聽的老李終于忍不住了,黑著臉邁了出來。
“你倆在那胡說些甚!還不快滾過來!等朕過去請嘛?”
表演立時中斷,剛剛還慷慨激昂的兩人立馬低眉順眼的應喏。而李大德挑了眉毛,正要來一句“老子不去”時,又被他爸爸一句話給帶偏了思路:
“三郎你也別掛著臉!朕定給你個交代便是!”
交代?
前者皺了皺眉。
這節奏,和他想的怎么有點不太一樣?
不等想明白,那兩位已是架著他來到后殿。待張半月親自搬了坐墊,招呼所有人退走之后,端坐上首的老李便放下茶碗,斜過眼來哼道:“今日早朝,朕已許了突厥使團離京之請,并叫史大奈帶兵護送他們過弘化。待過不久,邊貿之事便要有定論了!屆時若突厥提出要以財帛贖回被俘的族人,三郎切不可再行阻撓!”
某杠精抬了抬眼皮,既沒說同意,也沒搖頭,看模樣似默認了。
“這一次用兵河內,看似萬無一失,然我朝立足尚淺,根基不穩。西北兩地尚需大量兵力駐防,大郎與二郎也皆有重任在身。所以這次,便由三郎去罷!這一路所需人力物力,皆由你調配!”
“我?”
李大德詫異抬頭,有些不解的看了過去。
話說你不是讓哥們兒在京城等著結婚嗎?咋又往外趕?
再說了,剛剛在前殿已經定下了白水軍為主、神潭軍輔助的策略,抽的都是你在京的嫡系部隊,卻叫老子去當主帥?
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不容他拒絕,老李已是接著說道:“等打完這一仗,你也差不多該大婚了。朕會命工部派人去晉陽修繕趙王府邸,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找武士彟商量。所須錢帛,由民部調撥便是!”
也不知為啥,老李剛剛表現的那么生氣,此時說話的語氣卻又格外溫和,聽得李大德心里毛毛的,總有種暴風雨要來的感覺。
所以剛剛說的交代,便是這個?
“此戰結束,也快到年關了,這一年兩地連綿戰火,百姓難以安居。朕已決定,待過明年,凡我大唐境內皆與民休息,絕不輕啟站端。”
老李的話還在繼續,不等他想明白,已是接著道:“然未雨綢繆,我不犯人,人未必不犯我,所以屯田練兵一事斷不能停。三郎你月前所書有關府兵改制事宜的奏折,朕準了!待你大婚之后,便領天成府上將軍,總領河東道兩府十四州軍府,屯田練兵,打造軍械,以待將來!”
李大德這會兒已然聽得懵了,完全不明白他老子這是又唱的哪一出。
明明之前各種防著他,這會兒卻又是軍權又是錢糧的往外送,跟不過了似的,鬧哪樣?
旁邊,李建成與李世民喜形于色,還以為是他們的“指桑罵槐”起作用了。
尤其是后者,美滋滋的拍著老三的肩膀,連說既是天成府上將,合該再建個天成軍,正好與他的天策軍湊個對,完全不顧他大哥已然發黑的臉色。
神特么天策軍!
明明是自西秦一戰收攏的各軍潰兵,胡亂改了個名字,到現在兵部和各衛將軍都還在御前打官司呢,你居然還敢提?還慫恿親弟弟一起?
然而老李好似并不在意這種“小事”,甚至還笑瞇瞇的點頭,夸了一句天策軍乃浴火重生之軍,戰力不俗,聽得李老二喜笑顏開。
李大德已然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撂臉子了,怪不好意思的。
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出的兩儀殿,腦海中最后的印象,便是他爸爸一臉“慈祥”的摸著他的后腦勺,叮囑他天涼了,記得添衣之類。
搞什么飛機?
剛剛那位真的是唐高祖?該不會是被太穆皇后給附體了吧?
已然拐過獻春門的某杠精冷不防打了個哆嗦,又轉身拐了回去,尋思等等被老李叫住的那哥倆一起回東宮,順便套個話。然而這邊才踏上殿外御階,就被內里傳來的慘叫聲給嚇了一跳。
“呃呀!阿爺別打了!孩兒知錯了啊!”
“朕目光短淺?朕老糊涂了?你倆陰陽怪氣的與三郎胡說些甚?好大的膽子!”
“噼里啪啦…”
“孩兒真的知錯了!阿爺息怒哇…”
“噼里啪啦…”
“阿爺…別打了,流血了哇!”
兩儀殿外,迎著跪在外圍的幾個內侍詭異的目光,李大德有些尷尬的撓了撓臉,又轉過身去。
嗯,別等他倆了,還是自個兒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