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言紅袖啼痕重,古今一夢盡荒唐。
當李淵以為他那寶貝兒子被狗咬了,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呼喝著一干禁衛殺進偏殿寢室時,看到的便是某人提著褲子在榻下,和床頭被窩里兩個小腦袋對視的畫面。
“都出去!”
皇帝陛下一聲怒吼,“啥也沒看見”的一干禁衛便抱頭鼠竄。張半月以生平最快的手速關了門,與一干內侍跪在外面瑟瑟發抖起來。
娘咧,剛剛那兩,咋瞧著像是柳侍郎的寶貝閨女和出云公主吶?
話說咱不會被填井滅口吧?
不待多想,隨著內里某杠精的一聲慘叫,屋門推開,老李已經是拖著這貨的耳朵直奔正殿。
講真,在萬貴妃口中聞聽兒女間的荒唐事,與親眼撞見完全是兩個概念。
前者畢竟還帶了些少男少女青蔥無猜的美好與朦朧,而后者無論怎么看,都像是照著史書上那些紈绔混球的模樣扒下來的。
這要是被御史言官們知道了,還了得?
“父皇你聽我狡辯…啊不,她,她們是冤枉的…啊不對…”
李大德那語無倫次的辯解夾雜著疑似鞋底抽打在身體上的聲音隱隱傳出殿外,使得已經盡量退開到“最遠工作距離”的禁衛們低頭之余,心底又暗暗佩服。
都這會兒了還不忘維護自己的女人,趙王是條漢子…
難說老李是不是借機把在朝堂上所受的悶氣也一股腦撒了出來,這一次下手格外重。而往常泥鰍般的李大德這次不知怎地,偏又不躲,結果打到后面,樣子便有些慘了。
嗯,出血了…
當第一抹殷紅印在麻色的靴底上時,老李忽地罷手,接著便悚然而驚。
朕這是怎么了?怎地下如此重手?
“三郎,你你,你怎地不跑?”
低頭看向屁股腫得老高,已然變得有些懨懨的親兒子,老李心疼之余,怒火立時消散。
“這個嘛…”
前者嘆了口氣,強忍著屁股上難言的刺痛感,正像說“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忽又想起要這么說的話,之前挨打跑路的借口就站不住腳了,便苦笑著難得說了句大實話:“我今晚想自己睡…”
李淵一陣臉色古怪,瞇著眼偷瞥了下偏殿方向,接著便冷哼出聲。
他親兒子這頓打,冤不冤好像都有理由。
攤上兩個啥都不懂,偏又學人家爭風吃醋的兒媳婦,他這個做公公的還能怎么辦?難不成把那內里那兩個丫頭抓出來也打一頓?
也是柳瑛好彩,昨日偷偷謀劃“拿下”李大德時,被一見她來就滿是警惕的楊吉兒發現了。
結果這貨瞞著侯巧文把喝醉的李大德往自己偶爾會住下的偏殿里“哄騙”時,前者不滿于她“捷足先登”,也偷偷跟了過去。
結果自不必說。
嗯,就是老李之前看到的那樣。
“既然都已經…唔,等過了明日獻俘儀式,朕便命李綱親自籌備你的大婚事宜,年節之前你就莫回晉陽了,暫且留在京城罷!”
后者也不知如何安慰眼前這個表情好似得知自己被判了死刑般的親兒子,撂下句似是而非的話,便搖著頭起身往外走。
骨咄祿特勒言說之事,他并未詢問。
已經不重要了。
他兒子既然動他的副使,那一定是那副使不好。再說他兒子已然挨了教訓,還想怎地?
李淵心說你要是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朕便還當你是突厥上使,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但你要是不依不饒,說不得這突厥驛館里就要鬧幾個“憤青”飛賊了。
可惜他這會兒還不知道蒲州發生的事,很是云淡風輕的回了兩儀殿。而待到李建成派人把消息送回,他已然沒心思再找這貨的麻煩了。
趙王被皇帝打得臥床的消息,未及過午便風一般的傳遍了整個京城。
骨咄祿特勒彼時正在平康坊里欣賞人體藝術,乍一聽聞還頗感幸災樂禍,可到后面,越品越不是滋味。
這幾日,長安城的消息可謂花樣繁多。
轟轟烈烈的前隋復辟行動連一宿都沒撐過去,就成了過去時。
日前一大批犯官家眷被士兵押解出城時的場面,著實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但緊接著,蘭陵夫人開府,幾乎半數的內朝重臣都去道賀一事,便讓街頭巷尾充滿了兩朝交替內幕的曖昧傳聞。
而在昨日,朝廷又公布了秦王回師獻俘的消息,算是正式宣布了針對西秦戰爭的勝利。使得本就關心這事兒的長安百姓徹底振奮,到處都有人在討論明日的獻俘典禮。
在這樣的背景下,似趙王挨揍這等小事連談資都算不上,頂多算是流傳在長安士子間的花邊新聞。
而這類人最愛出現的場合,便是平康坊。
“在下聽說,趙王這次受罰乃是因他擅政。某姨夫乃是門下省的郎中,他親耳聽上官說的,陛下有意將他去職,調離太原…”
“去去去,你這都是哪年的老黃歷了!還去職?你也不仔細瞧瞧新發的邸報,太原府新上任的幾位,哪個不是趙王心腹?陛下真要惡了趙王,又何故賜婚于他?”
“嘶,這個事兒,某聽家中長輩言說,怕是陛下有意為之。畢竟趙王乃是行三,將來這皇位…”
“幾位越說越離譜了啊!趙王是誰啊?那可是位妙人兒!其實此番受罰,非爾等想的那般,乃是因為與人爭風吃醋…”
平康坊某二樓的雅閣內,添坐中位的幾個士子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聽得旁邊案后的某突厥上使一會皺眉,一會兒鼓臉。
他開始以為老李是怒急動手,后面就兩國邦交的問題還會再給他個交代。可現在怎么覺著,這就算是交代完了呢?
這感覺沒毛病!
便是沒交代完,后續的事宜李淵也不打算經他的手了。
當天下午,不等蒲州的消息抵達,光祿卿宇文歆與太常卿鄭元璹[shú]便帶著詔書與禮物出城北進,打算親自去突厥找始畢可汗面陳“人不犯我,我絕不犯人”的態度。
嗯,就像昨日李世民和李孝恭說的那般,新占的地盤還沒消化,確實沒精力打了。
一切都是那般和諧而美好,李唐現下除了戍邊的軍隊,其余全部回縮駐防,表現出一副關門過日子的狀態。長安城在秋收之際迎來消費高峰,變得錦繡而繁華。人們慶幸生活在相對安穩的勢力中,對一切想要破壞這種美好之人加以敵視。
所以在九月初一,西征大軍回師獻俘的日子來臨之際,全城的關注點都放在了這件事上,像某個突厥驛館夜間起火,差點燒死人這種事,無人關注也就不奇怪了。
辰時正。
當連綿的唐旗轉過阿城映入城頭百姓眼簾時,某突厥上使正在朱雀門西的傘蓋下擦著后怕的冷汗。
今早當一群明光金甲的禁衛按著刀子沖進驛館時,他還以為是皇帝得知他沒被燒死,派人去補刀的。后來才知道今日西征大軍回京獻俘,皇帝邀所有在京使節前往朱雀門觀禮。
不過目下就以李唐的勢力,能有個毛的外使。除了他這個正牌的突厥來使,也就幾個因戰亂滯留長安的西域使團還在裝著樣子,糊弄那些不明所以的老百姓。
也就是說,城墻上就他一個“外人”。
是警告還是示威,被李大德看做聰明人的骨咄祿特勒已然看不懂了。他只知道,昨夜他才把一封靜心炮制的信交給手下后不久,后者的房間就起了大火,“人信”全無。
李淵這是什么意思?
前者的小心臟怦怦亂跳,有些不敢直視朱雀門上的蟠龍華蓋。
人的生命一旦被威脅籠罩,趨向性就會出現改變。
如果說此前的他還自恃身份,只想為突厥攫取最大利益的話,那么現在他想的便只是如何在不得罪始畢可汗的情況下保存自身了。
必須要盡快離開長安!
眼前忽有金光晃眼,扭頭看時,遠處明德門下已是甲胄成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隱隱的,已然能聽到百姓的歡呼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