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于各自計劃的隱秘性來說,蕭后一方想瞞著老李不太容易,可老李要瞞著他們做點手腳就太簡單了。
這本就不是公平對決。
既然彼時應該尚在承慶殿關禁閉的李世民會率兵出現在龍首原,那不用問,傳說中被老李灌醉了酒在千秋殿挺尸的唐王李建成也肯定不在宮中了。
這么想沒毛病。
彼時就在東宮北側好不容易躲進元德門的眾人正被大群“武裝太監”追殺,血灑御道時,長安正西的金光門已然大開,大隊自阿城調來的府兵正列隊進城。
帶隊的除了原娘子軍的部將向善志與右屯衛郎將桑顯和,把頭的正是唐王李建成。
“迅速接管長安縣尉所,將值守武侯捕吏暫且看押!各衛所衙門派兵守候,無令不得出入,抗令者斬!”
后者冒雨立于馬上,臉色冷厲,并無半點醉酒神色。待大軍轉向各坊,便又擺手招過身側武官,低聲道:“你帶一營去光德坊,看住突厥使團!記住,他們若問,便說今夜有賊人作亂,你等是去保護他們的!但不可讓他們出坊,也不許與外人聯絡!”
“喏!”
后者拱手領命,呼喝著一營親衛轉道向南。便在這時,眼見東面街道之上有一隊鐵甲士兵快步奔來,卻是瞿武率領的一隊禁軍。
“老瞿,你不在武德門駐防,怎地出了宮城?”
李建成頓感詫異,而前者更是一臉茫然,待到近前便抱拳道:“參見大王!話說不是大王你叫麾下帶人來匯合的嗎?”
“寡人叫你來的?”
某唐王殿下聞言便氣不打一處來,恨不能把手里那被雨水淋透的鞭子抽在這貨臉上。
“別人說是便是了?可曾見到詔令?可蓋了本王印璽?你這殺才,這么明顯的調虎離山都看不懂…”
還不等他罵完,卻見老瞿一臉莫名其妙的撓著胡子,形似委屈道:“是趙王殿下親口所言,說大王您這邊要索驥全城,人手不夠,才叫某來幫忙…”
“要不說你這殺才蠢呢,那趙…呃,你說誰?三郎?”
前者把后半截話吞了回去,鼓著眼睛愣了好半天,便突然臉色大變。
別看今天晚上他們挺忙活的,但他爸爸可沒給那杠精安排任何事情。甚至還很貼心的把尚食院的小灶和一票樂師舞女都讓了出來,就是為了哄那家伙老老實實的待在百福殿里,別出來搗亂。
可現在他聽到了什么?那杠精居然跑去了武德門?
“糟了!”
一想到他爸爸今夜可能會安排在東宮內的后手,李建成便在心里罵翻了百福殿的守衛,同時抬腳把瞿武踹了個跟頭,打馬向安上門狂奔。
“還愣著作甚!速隨寡人前來!”
他這邊距離安上門少說也有五里,何況入宮之后還要穿過三道宮門,在門下省七拐八繞才能抵達目的地。這時候去攔,神仙也是來不及的。
承恩殿前,此刻已成了血腥的修羅場。
不足百人的內侍武侯與數倍于己的內侍廝殺,殘肢與尸體在雨幕下橫倒遍地。
周邊宮宇殿閣到處都是慌亂奔逃的宮女內侍,無時不在尖叫。也有自宜春宮門又殺奔而來的援兵,在承恩殿東與另一路人馬殺做一團,打得一塌糊涂。
蕭皇后仍是那身莊麗打扮,手持一柄儀刀站立廊下,無視周遭狼奔豕突的場景,只是臉色蒼白的看著殿前越積越多的血色。
她身后還躲著幾人,有小臉慘白的出云公主楊吉兒,有躬著身子顫抖的某酅國公,還有幾個隨她一道西進的年長宮女,但并沒有某個大肚子孕婦的身影。
殿前的喊殺漸歇。
望著砍倒了最后一人慢慢集結圍過來的人群,前者臉色并無多大變化,只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儀刀,同時眼神不自覺的瞥向南面。
便在這時,身后一聲驚叫,隨著身子趔趄,卻是楊侑突然把出云公主推倒在地,小跑著上前哭喊道:“不要,不要殺寡人!寡人是代,啊不不,寡人是陛下親封的酅國公!你們不能殺寡人!寡人要見陛下!寡人對他還有用!”
“混賬東西,你在說什么!”
蕭皇后終于破功,儀刀斜指著他怒喝道:“我楊氏子弟只有慷慨就義者,豈可對閹奴卑躬屈膝!”
“你,你憑什么說寡人!”
前者扭頭,擦著眼淚怒道:“你就知道慷慨慷慨!從頭到尾都沒替寡人著想過!寡人知道,你從來就沒打算支持寡人!你巴不得寡人去死…”
“住口!你,我楊氏怎出了你這么個混賬!”
蕭皇后被氣到哆嗦,幾欲舉刀劈砍過去,卻被楊吉兒哭叫著拉住。
前方壓過來的人群分開,一個面色陰狠的老內侍持刀上前,笑瞇瞇的拱手道:“娘娘身份高貴,何必為一個將死之人大動肝火?”
廊下漸次安靜。
蕭后并未搭茬,只是瞇著眼看了她片刻,便舉刀前指,冷笑道:“那還等什么!來啊!”
“唔,老奴只是奉命緝拿叛賊,可不敢對娘娘無禮!”
那內侍好整以暇的抱起肩膀,卻是意有所指道:“賊人還差一個,老奴再等等!”
“你!”
一聽此話,前者心下突然有一種不妙的預感。未及搭話,剛躲去廊柱后面的楊侑已是伸頭喊道:“某知道!寡人知道!還有一個,一個大肚婆!就藏在宮中!你放了寡人,寡人帶你們去找…”
“你這畜生…”
蕭皇后怒急,狠狠一刀劈了過去,嚇得這貨跌坐在血水中。
便在這時,宜春宮的方向隱隱傳來叫嚷,吸引了眾人的目光。過不多時,身前人群分開,幾個內侍便推搡著挺著個肚子的浣碧走近。
后者此時半身染血,滿臉絕望。不待近前,便被那名老內侍扯著頭發按倒在地,橫刀臨頸。
“娘娘,您仔細瞅瞅,這可是那位潛于您宮中的奸細?可別抓錯了人!”
也不知是不是為了氣她,那內侍故意笑瞇瞇的詢問,而蕭后已是滿目蕭索,面如死灰。
“罷了,天意如此…”
后者摟過被嚇到大哭的出云公主,儀刀橫在她那纖細的脖頸間,眼中終于噙出淚水:
“吾兒,莫怪娘狠心,記得來世別再托生皇家…”
“哎呦,您這是做什么?這咋話說的,虎毒都不食子…哎呦!”
對面那形似變態的內侍話音未落,一支羽箭突地橫穿雨幕,帶著嘯音直接釘在他手中的刀刃上,嚇得他激靈一下丟了橫刀。
“話說,你踏馬有些囂張啊!”
淡淡的話語自承恩殿西南回廊中響起,雨幕當前,卻依舊清晰入耳。
眾人扭頭看時,只見一蟒袍束冠的青年斜抱著肩膀自暗處緩步邁出,身后還跟著個一臉“窘”相的白衣“女俠”,撐著把油布傘亦步亦趨的跟著。
“這…趙王殿下?您怎地在…”
對面的一眾內侍俱都愣住,為首的家伙打了個突,不待賠笑問好,前者已是自來熟的走到了蕭后的身側站定,撇嘴看了一眼滿地狼藉,尤其是跪坐在雨中的浣碧,便哼道:“既然認識本王,便哪來的回哪兒去吧!這里我管了!”
“這,不好吧?老奴可是遵圣人…”
“你說什么?你這狗奴在此欺凌老弱婦孺,還敢扯上圣人?腦袋嫌多了是么?”
不等對方說完,李大德已是瞇著眼睛開口打斷。
然而前者不知是被他的出現嚇斷了腦筋,還是本身就蠢,不但沒聽出他話里的弦外之音,竟還沉下臉來,陰戳戳道:“殿下此語,可是要包庇這些賊子嗎?屆時圣人怪罪下來…”
“喔,本王聽明白了!”
李大德忽地抬腳上前,在蕭皇后與楊侑疑惑的目光中走出廊道,站在對方的身前,歪著腦袋道:“你不但假傳圣旨,還威脅本王!”
“呵,趙王殿下詞色鋒利,老奴不敢強辯。但剿滅前隋余孽乃是朝廷的頭等大事,想來便是不小心傷了殿下,圣人也會理解!”
那內侍語氣雖然謙恭,但說出的話卻有點針鋒相對的味道。
可惜他挑錯了對手,若彼時當前的是李建成,雙方或許還有斡旋的余地,但站在這里的是李大德。
隨著話音落下,后者便抬起手來,擺著一個誰也看不懂的手勢指向她的腦門。
“噗!”
黑暗之中有羽箭襲來,幾乎是擦著他手指射進了對方的腦袋。迸濺的鮮血在噴到他臉上之前,便被突然前移的油傘遮擋。
看著身前顫顫巍巍晃動的箭桿,某杠精抬手彈了一下,尸體應聲而倒。
“哼!你是什么東西,也敢威脅本王!”
看都沒看那尸體一眼,李大德便負手轉向其他人,便笑瞇瞇道:“你們呢?是不是也想威脅一下本王啊?”
“嘩啦!”
余者幾乎是下意識的退開到三步之外,無一人敢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