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是有組織有預謀的偷襲伏殺,另一方只是刀都沒幾把的普通百姓,因廝殺而起的混亂沒持續多久,便迅速沉寂下來。
“撲!”
月光下,有黑影來回走動,把一具具尸體拖到秸稈草垛之上,還有人提著個瓦罐,四下澆灑著什么。
行動的幾人都沒說話,動作間透著軍隊才有的肅殺干練。待一切具備,打頭的“故事男”便站在此前族老講話所立的木臺上,看著月光下堆滿糧食的打谷場。
再過幾個呼吸,這里將是人間煉獄。
后者吐了口唾沫,再次露出一抹冷笑,隨即接過旁邊漢子遞過去的火把拋向前方。
“轟!”
被灑了火油的秸稈稻穗轟然燃燒,火勢迅速蔓延,轉瞬連成一片。
不到盞茶,火光映天的石頭村里便響起了敲鑼聲,很快便是人聲鼎沸。
無數老少婦女哭喊著沖向打谷場,提水救火。然而彼時火勢已然完全展開,加之有火油助燃,已然是回天乏術了。
十里外,田家溝。
同樣是火光映照,不同的卻是結果。
“撲通!”
在無數村民百姓的注視下,幾個渾身浴血,被困成粽子的人被一隊身罩鐵甲的士兵推搡著跪在地上,周圍還有幾個身穿玄色皂衣、挎刀持弩的捕吏惡狠狠的盯著。
“呸!劉二狗,俺瞎了眼,竟容你這背恩忘義的畜生在村里過活!”
人群前方,某位扶著個老者站立的錦袍漢子開口怒喝。
“就是!你當初落難來此,是俺們留你在村里,給你一口飯吃!你這賊廝不思報恩,竟要毀了俺們收成!”有人開口附和,末了,還吐了口唾沫過去。
“殺了他!”
“外來人就是養不熟!”
“打死他!”
隨著話音,周圍百姓紛紛鼓噪,義憤填膺的叫罵起來。
“哈?報恩?哈哈,哈哈哈…”
中間空地上,其中一個口音怪異,肩膀插著支弩箭的漢子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突然大笑起來,隨即狠狠吐出一口血水,狠厲道:“老子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活著只為一件事,便是報仇!今日算你們運氣好,但別以為你們贏了!瞧著吧,惡鬼是不會死的!哈哈哈…呃啊!”
后者的話讓周圍本就迷信的百姓們下意識的一哆嗦,都退開一步。眼見那漢子見狀狂笑,卻被人一腳踹翻在地上,笑聲也戛然而止。
“哈恁娘了個腚啊!”
一個捕頭模樣的差人翻著白眼走近,居高臨下道:“裝神弄鬼!不就是仗著人多么?你們人再多,能有趙王殿下的兵馬多?我呸!”
“你什么意思?”
被踹趴下的漢子聞言一愣,忽地起身瞪大眼睛。然而那捕頭哼了一聲,卻是又不說了。
“想知道?老子偏不告訴你!”
這一波針對翟松柏的應對,說白了其實簡單的很。
臨秋收之前,晉陽典兵總署就把命令下到了各縣,按照以往捕吏們各自收農稅的村鎮劃分不同的片區,由當地的捕頭帶領化整為零的邊軍小隊去守株待兔。
這些人常年走村串鄉,地頭和人員都熟的很。哪個村里有生人,哪個村喜歡哭窮耍賴都門兒清。剛剛那捕頭說他們沒有趙王殿下的兵馬多,便是這個意思。
翟松柏做不到在每個村都安插奸細搞破壞,但在每個村里駐防一隊二十人的士兵對于李大德來說卻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不過這邊正說著,也不知是從哪個方向開始的,突然傳來一聲驚呼。緊接著,所有人扭頭回望,便看到了東南面那沖天而起的火光。
“那是,石頭村!”有人驚叫出聲。
“遭了!那邊的賊人得手了!”
一名穿著貌似新鑄甲胄的隊正跳上木臺眺望,隨即扭頭看向張大嘴巴的捕頭,各自驚疑不定。
“哈哈,哈哈哈!人多…哈哈哈!”
打臉來的太快就像龍卷風。
眼看著那捕頭逼還沒裝完,隔壁村的大火就燒了一臉,原本還忐忑的漢子一邊咳著血一邊大笑,恨不能把肺都笑出來。
這一波無論是“拋玉引磚”的某趙王,還是具體補全計劃的溫大有、衛玄、段偃師等人,都是站在秋糧收割后會先交租繳稅的角度去逆向籌劃,自認萬無一失,卻不想也在同時鬧了個烏龍。
用以往負責去各村收糧押送的捕吏來劃分駐防區域效率是不假,但他們卻忘了,有些地方是不交賦稅的。
比如說,寺廟…
李淵登基建唐,一應制度在完備之前都繼續承襲前隋。尤其是寺廟田產免稅這種,他并不打算改動。卻不曾想原本是對僧侶宗教照顧的制度,眼下卻成了禍根。
“娘咧,這得多大的火啊…”
嚇出一身冷汗的捕頭喃喃自語,隨即就見身側那邊軍隊正忽地跳了下來,哼道:“那邊賊人得手,見咱們這兒毫無動靜,說不定會來查看!你看著他們,某帶麾下去外面埋伏!”
“還看著作甚!殺了他們!”
人群中有人突地高喊,隨即周圍人便再次附和。
這一次有石頭村的慘劇在前,大伙后怕之余,越發痛恨起這些欲行破壞的家伙們。
“哼?你們嚷嚷什么!趙王殿下有令!此番作亂的賊人一概收押審訊!待問出同伙后,再一起公審,待秋后明正典刑!”
那捕頭黑著臉大喝,然而不等說完,人群中卻又有人起哄叫嚷,言說“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之類。
而這一次,周圍之人卻是不做聲了,而是紛紛回頭,神色怪異的看向說話之人。
且不說田家溝與石頭村到底是誰說了算,但在這年頭,人家當差的搬出了某黑心趙王的詔令,就算不講理的村婦都不敢再言半句,這貨居然還有勇氣當著軍隊的面唱反調,這行為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什么人會迫切的希望行兇者死掉?
除了受害者,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漏網之魚。
“哼!”
當先的捕頭一臉冷笑,搖頭感嘆:“老子是該夸你機靈,還是該說你蠢呢!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好哇,你和他們是一伙的!”
那位扶著老者的棉袍漢子扭頭怒喝,被他盯住之人愣了一息,扭頭剛要跑,就被周圍的人群給按住。
“冤枉!俺不是他們一伙的!”
被按住的漢子瘋狂掙扎,然而無論是帶隊的捕頭還是旁邊被人攙扶的族老都不為所動。過不多時,就有人取來繩索,把他捆了個結實。
無論是不是賊人同伙,在這等敏感時刻,先捆起來總錯不了。
當然了,就如同石頭村的秋糧被燒一般,這一波撒的網太大,存在漏網之魚是在所難免的。似田家溝這等情形不是個例,但也不是每一處都能及時發現且順利緝拿的。
比如某些大戶家里與家族兄弟存在競爭關系的嫡系子弟,在發現自己暗中招來的居然是圖謀破壞晉地秋收的賊人之后,首先要做的便是殺人滅口,撇清關系。
晉陽東郊,福堂村南口,數十兵丁護著幾個被揍得半死不活的漢子,正持刀舉弓,戒備的看著周遭明火執仗的一群莊戶。
“王公子,你等這是何意?”
帶隊的隊正站立在前,只見對面火光下,一位錦衣少年持扇而立,臉色陰沉道:“此賊賣身與某家為奴,既做下坑害主家之事,便合該由某處置!”
“放肆!趙王殿下詔令,人犯由吾等押解回城,擇日公審。有國法在前,豈容你妄動私刑!”
前者話音剛落,一起跟隨而來的捕頭便賠笑上前,急忙拱斷道:“二位,二位都消消氣!不管怎么說,咱們都是自己人,何必動怒?王公子,趙王殿下畢竟有令在先,況且這賊人左右都是個死,您又何必親自出面?”
可惜,無論是黑臉還是紅臉,對面的少年都不為所動,只是哼道:“這里是福堂!趙王殿下再大,也管不到某族里來!今天不把人交出來,你們走不出去!”
隨著話音,周圍擎火把的家丁俱都上前按著刀柄虎視眈眈,大有一聲令下便要動手搶人之意。
“孫頭兒?您看這,不如…”
隨行的捕頭眉頭緊皺,貌似忐忑的扭頭看向帶隊的隊正。
說實話,別看對方人多,但面對全副武裝的邊軍勁卒還不夠看。
只是對面說話之人乃是福堂村族老的孫子,也是王氏的旁系子弟之一。真要得罪了,孫兵頭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他這個本地捕頭卻是跑不掉。
“哼!把人給他!咱們走!”
似是忌憚對方的背景,這位姓孫的隊正在猶豫了半晌后便嘆了口氣,一臉不甘的把人交了出去。然而就在轉身之際,嘴角卻是泛起一絲冷笑。
在晉陽城駐防越久,他們就越佩服那位趙王殿下。
當然,這和某黑心趙王放著嫡系軍隊不管,優先給他們邊軍換裝完全沒有關系,對,沒有關系!他佩服的是這廝明明足不出戶,卻總能把事情算的這么精準。
后者說不用擔心逃竄的漏網之魚會牽扯軍隊的精力,因為會有人主動跳出來把小辮子遞到他們手里,幫他們出力。
果不其然!
這邊待離開福堂村,這位孫隊正便從懷里掏出個小本本和一個竹制的秀麗筆,很是歪歪扭扭的把某位王公子的名字寫了上去:
王〇〇。
嗯,后面那兩個字不會寫,但不重要。
姓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