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常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大意便是人生來就是要倒霉的。
不過雙喜臨門的例子雖然不多,倒也不是絕對,比如現下的老李。但后半截成語的反面例子,就難找了。
畢竟人真要倒起霉來,喝涼水都塞牙。
就好比此刻的薛仁杲、王世充、楊侗、王伏寶、竇建德等等,全是禍不單行的例子。再得知蕭皇后西進李唐后,就更覺郁悶了。
但以上所有人加起來,怕是都沒李密這會兒的感受來的深刻。
他已經不足以用“倒霉”二字來形容了。
從一大早先接到古溫坡的傳令信使回報,言說沒找到大軍蹤跡開始,他的老心臟就在承受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起伏波動。
接下來,人生伏伏伏伏。
金堤關快馬轉送溫縣令董儼言告大軍違令西進的折子,接著臨清關發函,說宋金剛虎視眈眈,他們怕怕,詢問援軍進度。
不等李密憋著火,把那封給老王的嚴厲命令寫完,便又有自偃師狂奔來的探馬言告自小平津關探得消息,北路軍遭唐軍埋伏,疑似全軍覆沒。
前者當場就是一哆嗦,在邴元真等人的驚呼中撕碎了那紙軍令,紅著臉才狂吼出半聲,便又有人奔進大堂,奉上東路軍先鋒單雄信舉報同鄉徐世勣降唐的告密信,隨信還有小徐拉攏他一起投唐的手書為證。
說真的,那一瞬間,某新晉魏公嗓子里發出的聲音,就好似瀕死的公雞還想最后再打個鳴。
當年諸葛丞相氣死周都督,除了后者自己的小心臟不爭氣外,也是前者的騷操作一波接著一波,完全不給機會。
而現下,他的待遇還比不上周都督呢。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夕陽淺照,兩艘懸掛淮南新軍戰旗、冒著濃煙的殘破戰船頂著兩岸無數勢力探馬的目光“爬回”小平津關時,被小楊死死捂在洛陽的消息終于隨著隋軍的兵敗飛速傳開。
唐軍沿大河東進,自河內先敗王伯當與徐世勣,搶了蕭皇后鑾駕,后又在桓王山設伏,連敗元文都與王世充,滅掉半數江淮新軍精銳,最后沖破隋軍在函谷關的“封鎖”,“射傷”了函谷令陳政,大搖大擺的離開。
這一波,李唐不但狠狠打臉小楊與李密,趁勢奪了包含垣縣、王屋在內的半個河內,還成功迎歸蕭皇后,成了自東南變亂以來,出動兵馬最少,卻所獲戰果最多的大贏家。
無數探馬信使在大河兩岸打馬飛奔,把這驚人的消息擴散開來。楊侗哭暈在太儀殿的廁所,魏刀兒大笑嘲諷,高雅賢憤而罵街,宇文化及驚怒憤恨。
至于李密…
這貨才在一眾謀士文史的勸解下哆嗦著喝完老孟給他熬的順氣草藥,得知消息,足足憋了三十息,把那點兒藥混著血全噴了出來,然后紅著臉直挺挺的翻倒在元帥府的正堂中。
“明公!”
“魏公!”
“快,叫孟郎中來!”
“明公息怒啊!”
堂內一眾謀士并丫鬟婆子俱都圍了上去,七手八腳的把這貨攙到椅子上,這個掐人中,那個揉胸口。
“呃呀氣煞吾也”
過了好半天,這位命途多舛的河南討隋聯盟首領才悠悠醒轉,才剛吐出口悶氣,身前一暗,便見堂外有士兵簇擁著一個身穿隋制官服的人自院外走近。
堂內所有人都心下一凜,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話說,都到這個份上了,不會還有壞消息傳來吧?
壞消息算不上,糟心事倒是真的。
這一波賠了奶奶又折兵的楊侗同學在洛陽大發雷霆之余,尋不到老李的晦氣,又被群臣阻攔發兵,便把氣撒到了李密的頭上。
本來也是開始就定好的,叫他去和宇文化及狗咬狗,等兩邊死的差不多了,好叫王辯順勢去收桃子,搶下河南并山東的大片地盤。
可眼下因為河北戰局變化,兩者不約而同的都改變了最初計劃,愣是沒打起來。這看在楊侗的眼里,就不爽的很了。
原本他就準備尋李密的晦氣呢,正好借著這股邪火寫了封很不客氣的圣旨,著黃門侍郎趙長文親自送到了興洛城。意思就是你最好現在就去弄死宇文化及,不然朕就弄死你。
“好混賬!”
李密心說老子上表歸附不過就是面子上過得去,扯著你隋朝的大旗撈地盤而已,真以為是你養的狗呢,讓咬誰就咬誰?隨即就抬手掀翻了老孟又端過來的藥,碎片迸濺得的趙長文兩腳亂跳。
“黃口小兒,也敢恐嚇于某!寡人便是損兵折將,也尚有十萬雄師…”
“明公!明公且息怒!”
“萬萬不可呀!”
“哎呀,我主困乏,趙郎中且隨某來!”
眼見這貨惱羞成怒,一旁的柴孝和急忙上前勸阻,邴元真也忙不迭的把趙長文拉出堂外,低聲解釋著他家老大剛受了刺激,真不是沖某陛下云云,還悄咪咪的攏著袖子塞過去一袋碎金。
這會兒別看大家都是損兵折將的狀態,但他們畢竟和楊侗沒法比。就不說南面王辯那虎視眈眈的五萬大軍,單是洛陽尚存的數萬禁軍就不是靠人數能打得贏的。
上位者可以發火,可是使性子,但他們這些手底下干活的得保持清醒。
“唔,貴軍新敗,魏公動怒是應有之意,某斷不會放在心上!”
待捏了捏袖子里的金袋子,趙長文便故做大氣的揮手,隨即又好似交淺言深般嘆了口氣,拉著邴元真斜刺里走去堂外拐角,低聲道:“便是陛下,也在宮里大發雷霆!只是苦了咱們這些做臣子的,上位者一句話,咱們就跑斷腿!”
“哎,誰說不是呢!”
一見對方這做派,邴元真當即配合變臉,同時摸索著又自袖子里遞過去一塊玉璧,低聲道:“賢兄當前,愚弟冒昧相詢。賢兄觀陛下之意,到底是怒急失言,還是真有威逼之意?”
前者攏著袖子把那玉璧往回推,口中卻是言道:“哎,賢弟太客氣了,這是作甚!愚兄癡長幾歲,便托個大!陛下其實…”
“咵啦!”
不等話音落下,后方內堂里隱隱又傳來悶響,好似某人掀了桌子,嚇了兩人一哆嗦。
“兄長隨某來,天色已晚,今夜不妨暫居寒舍。”
邴元真趁機邀請,兩人一邊用余光瞄著內堂方向,同時腳步不停,一溜煙的奔出元帥府。
這一波李唐與洛陽短暫的交手看似規模不大,造成的結果與影響卻是格外深遠。甚至于若按戰役來算,雙方之間的博弈從衛玄派郭通南下之際便展開了。
有心算無心,結果早已經注定。
就像李大德說的,只要蕭皇后過了黃河,便是神仙來了也難當她西進的腳步。司馬長安與王世充的交手,不過是為這件事畫上一個句號而已。
長安但凡收到消息的朝臣世家,無不贊嘆老李的神鬼手段。尤其神潭軍借趙王遇刺之機東進,以水路迎歸蕭皇后,伏擊江淮新軍,堪稱神來之筆。
這種情況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長安,關注老李后續的動作以及各世家的姿態。發生在河內的另一場戰斗反而沒了存在感,也使得傳說中“損失慘重”的瓦崗軍好似突然隱了身,消失在了各方的視野之中。
第二日上午,當李淵專門停了早朝,親率百官于東郊迎蕭皇后鑾駕時,某支“不存在”的軍隊也已越過垣縣,進入到絳州修整。
“嘿!你瞧瞧!這次你可冤枉俺老程了啊!”
景山東麓,王平當初修建的半永久軍營中,罵罵咧咧的程咬金自營外走來,一腳踹開某處木屋的房門,恨恨的把一個信封拍到屋內的桌面上。
本在屋內木床上翹著二郎腿看小人書的小徐被嚇了一哆嗦,見是這貨,先擺了個臭臉哼了一聲才起身查看。
昨日唐軍在桓王山與隋軍打起來時,他還覺得莫名其妙。可隨后蕭皇后的消息傳開,他差點沒氣暈。
千琢磨萬琢磨,好不容易借著謝映登的單純與唐軍合謀上演了一出大戲,轉眼這重點就歪了。現下所有人都知道蕭皇后是從他軍中搶出來的,那他演戲的意義何在?
為啥蕭皇后會出現在瓦崗軍中?他們連李密都瞞著,想把前者送去哪?
李密會怎么想?
誰還會相信他是被俘之后才無奈投降的?
得知這一切后的徐世勣當即就怒吼著與老程扭打在一起,然后被揍了個烏眼青,氣的一整天都沒說話。
不過此刻,隨著目光自信紙上一列列掃過,他頓時張大了嘴巴。
這是馮立著人自柏崖傳回來的,在河內周邊張貼的檄文。
除了李密官方宣布他們這一波是叛徒外,還附有單雄信的宣告,表示這姓徐的背主求榮,他甚為不齒,單方面宣布絕交。
“俺早說這姓單的靠不住吧,你還不信!”
程咬金抱起胳膊,一臉的“同仇敵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