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德為啥不把新政全面推廣,不問可知:他首先是沒那么多可靠的人手,其次便是其他州縣沒有直屬軍隊為他的詔令保駕護航。一旦有人陽奉陰違,黑的可就是他趙王殿下了。
這種裴寂實際不好明言的道理,老李稍微一琢磨就能明白。
不過既然都說到了寫信,作為“專業人士”的老李同志卻是心下一動,琢磨著左右都是要寫,要不干脆多寫一封,就當是幫老三的忙了?
自打登基做皇帝以來,他政務是沒處理多少,奏折也沒批閱幾份,信卻是越寫越多。
先是給關中的故舊親朋寫,后來給周邊的鄰居們寫,到最后就開始給突厥大哥和大哥的小弟們寫,眼下又要給親兒子寫。
別看嘴上不滿裴寂盯著他兒子做事的行為,但他自己又何嘗沒盯著?
老三可不是老大老二,真撒手不管,可是要出事的。
好在某杠精嘴上發著牢騷,渾身透著咸魚的氣質,但所行手段,瞧在老李眼中還是很滿意的。
比如敲打王氏,拉攏溫氏,架空柳氏等等。
不過這其中最叫他看中且稱道的,卻只有兩件。一是他借潛水原戰事,來了個北兵南調,一記神來之筆把馬邑邊軍與娘子軍調換,去了老李心頭最擔憂的事。
而第二件,卻是派長孫無忌入博陵,聯絡崔氏。
李淵對待世家的態度,可就完全不似老楊疑惑某杠精那般了。在他眼里,這些都是他必須要拉攏的“股東”,是關乎他是否能坐穩皇位的最基礎根基。
平時觀某杠精言語論調,還以為他對世家門閥有什么敵意呢。但眼下看來,這小子還是很懂得其中道理的嘛!
不過老李準備要幫的忙,卻不是給崔氏寫信。
有些觀點,他與某杠精“一致”。拉攏歸拉攏,但也不能太慣著他們,必要的手段還是得有。既然李大德已然準備用王氏做鉤去釣崔氏這條魚,那他也不準備節外生枝。
他打算給羅藝寫信,斷了崔氏的后路,好叫后者乖乖進他兒子的魚簍里。
而且眼下羅藝占據幽州,北拒高句麗,西連突厥,又與契丹、奚族相通,麾下不是征遼時被老楊拉去的勁卒就是精熟弓馬的北地胡人,能當朋友,總比當敵人要好。
而且兵書上不是說了么,遠交近攻。
大家目下還沒什么利益沖突,又同時面對魏刀兒和竇建德的兵鋒威脅,先天就有合作基礎。
至于說他把李景坑死那事兒,老李心說李景是誰,只要咱裝不知道,這事兒就沒發生過。
李淵與彼時其他勢力的頭領最大的不同,就是這皇位得的太輕易,以至于往外丟桃子的時候也格外大方。
大抵還揣著“反正都是老楊家底”的心思,到處給別人開空頭支票。
比如老李在給羅藝的信中就說了,我和你爸爸羅榮那關系可是杠杠的,可惜那死鬼去的早,也不說一聲就掛了。都怪我這當叔叔的沒照顧好你哥兒倆,以至于在東北那嘎噠吃苦。要不你干脆認我當干叔叔得了,叔叔給你封個王,咱們一起吃香喝辣。
李大德這會兒還不知道,他捏著下巴琢磨如何應對的羅藝已然半只腳跨進他爸爸的懷抱中了。不過他要動的手段,倒也與老李大同小異,或者說相輔相成。
他準備抓兩個人。
由溫大有的話可知,眼下羅藝手中的軍政大權分別在溫大臨、薛萬均、薛萬徹手中。這三個人的態度,在某種意義上也就代表了羅藝的態度。
而他要抓的這兩個人,前者是溫大臨的兒子,趙王府記室參軍溫釋允的堂弟溫振。而后者,則是薛萬均的幼弟,現年才一十三歲的薛萬備。
一旦有人質在手,操作起來可就靈活得多了。只不過這事兒他既沒有交給百騎司去辦,也沒通過府內親軍,卻是一個誰也沒想到的人。
“某去?”
德陽堂內,被某杠精指派回家抓自己堂弟的溫釋允,此刻嘴巴張得能塞進去一個鵝蛋,驚的說都不會話了。
趙王要對溫氏下手了?
趙王要殺我,卻找不到理由?
趙王不滿二叔輔佐羅藝,要抓他兒子要挾溫氏清理門戶?
各種想法此刻在腦子里滾滾而來,互相爭吵。而反觀某當事人,就好似說“你去幫我買個冰棍兒”一般隨意,還笑瞇瞇的詢問錢夠不夠,需不需要人幫忙。
這不是扯么?
溫釋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大明殿,又是怎么出的王府大門。一直到回了家,都還保持著張大嘴巴的造型,渾渾噩噩的,誰都不理。
講真,自從李大德入駐晉陽,一紙凋令把他從祁縣家學給揪到趙王府后,小溫同學這段時間的變化還是很大的。
首先就是變得更自信了,再不覺得自己的家世比不上別人。其次就是迂腐氣去了不少,與人交談之時再不會張口之乎者也閉口仁義道德。而且他自覺某黑心趙王很看中他的能力,自己果然是和別人不同的。
但此刻,這一切的一切,都好似正在離他遠去。
“釋允?釋允你怎么了?發什么呆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溫釋允從走神中清醒過來,就發現自己正坐在家里飯堂的桌子旁。而斜對面說話的,便是他三叔溫大有。
“呵呵…”
溫釋允干笑了一聲,卻是比哭還難看。
“三叔,”
想了想,溫釋允還是覺得這事得先和他三叔研究一下。到底是聽某黑心趙王的,狠心回祁縣去把他堂弟抓來,還是連夜卷了鋪蓋,趕緊舉家跑路。
“今日過午,趙王殿下喚侄兒去內府議事,交辦了侄兒一件差事…”
“唔”
溫大有這會兒抱著個海碗,正呼嚕呼嚕的往嘴里扒拉粟米,同時把塞進去的小青菜嚼得咯吱作響。聞言頭也不抬,只哼道:“既是差事,去辦便是!”
“是,是…殿下叫某去,去把振堂弟,和薛氏的萬備抓來!”
溫釋允放下筷子,一臉憂心忡忡的說道。
溫大有扒飯的動作一頓,這回倒是抬頭了。先是詫異的看了他侄兒一眼,皺眉沉思了一瞬,卻是陡然間長呼出一口氣來,嘴角似有笑意閃過。
扒飯的聲音再次響起,只聽某人好似口齒不清道:“此事易耳!你遣人回祁縣,叫振兒邀萬淑與萬備北上踏青。屆時你親去祁縣,把他們一起接來便是!”
“嗯…嗯?”
溫釋允乍一聽時還沒反應過來,但緊接著便瞪起眼睛,看著還吃得正香的三叔,很想把那海碗扣他臉上。
吃吃吃,就特么知道吃!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嗎?
“三叔!那,那可是二叔的兒子…”
“呵,虧你此前還曾與殿下為友,卻連這么淺顯的意思都看不明白!”
溫大有終于放下了碗筷,原因是里面已經沒飯了。
一邊摸出絲巾來擦著嘴角,一邊并指點著侄兒道:“殿下想要制衡二兄,收他為己用,卻又不想為難我溫氏,這才把此事交給你!屆時某去信與二兄言說清楚,他必然知曉殿下心意,心中只有感激,而無怨憤!你可懂得?”
“呃,好像…懂那么點兒。可是那薛氏…”
溫釋允心說,真要說不為難我,那叫我去抓薛萬備又是鬧哪樣?不知道他那兩個哥哥不好惹么?到時候人家要揍我,誰特么去攔著?
“這便是殿下的另一層意思了,既然是制衡,總不能一點手段都不使吧?叫你扣留萬備,一是叫那薛氏兄弟莫要做對李唐不利之事。二來嘛…”
溫大有嘆了口氣,心說克明說的果然沒錯,此乃君王之道,不可妄自揣測啊!
你瞧著吧,這把不僅是溫氏和薛氏,那貨準還打著怎么叫王氏坑崔氏的主意呢。等到世家之間都存下嫌隙,互相瞧著不順眼時,就有人要趁機摸魚了。
不過話說這等不要碧,咳,老謀深算的手段,真是那小青年自己想出來的?會不會是陛下偷偷給他寫信了?
也是巧了,就這么無意間,李大德竟與他老子配合完成了一次對羅藝的前后夾擊。而要這么算起來,彼時西南的戰事走向,也與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七月中旬,李世民詔令柴紹與馬三寶西進盤龍山,兵鋒直指天水門戶大震關。又命竇軌自河池北上秦嶺,與薛舉次子薛仁越隔劍口對峙。而他本人則是讓李靖接手大軍統籌之事,自己親率三千騎兵北上,與新平的屈突通匯合,再向高墌城而去。
托老李的福,此時西秦的主力兵馬正匆忙向石門挺近,準備去揍涼王李軌,根本就沒注意到唐軍的動向,留守高墌城的薛仁杲麾下不過萬余。
雪恥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