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按照晉陽南下抵河洛的腳程來算,李成這會兒確實應該見到王伯當了。
但只是理論上。
實際人家老王現在根本就不在河洛,而是受命與裴仁基一道統兵東過陳留,準備與淮陽的趙佗所部合圍驍果軍。
結果及至雍丘,卻得知趙佗已經先被驍果軍揍趴下了,潰兵正滿梁郡的亂跑。而東北面,徐圓朗又被蘇烈追著砍,正熱情的招呼他們過去幫忙。
老王很方,而好不容易混進興洛城的李成更方。
這人不在,該找誰去?
要說時至今日,該刷的成就都刷到了,能享受的也正在享受,但李大德仍就不滿意這個時代。尤其是信息的傳播速度,絕對是逼死強迫癥的節奏。稍遠一點的地方就如異國他鄉,好似有道無形的墻阻隔了信號。
沒辦法,眼下的李唐境內除了快馬驛傳,根本就沒有別的消息渠道。而在李唐境外,連特么驛站都沒有了。
李大德從最開始想念電話,到后面思索電報,再到現在念叨信鴿,不斷降低著自己的要求,卻始終都沒個頭緒。
雖說華夏信鴿的記載早在東漢年間就有了,甚至于在隋唐時期還有了應用,比如高適就寫過“不知邊地遠,神鴿羽衣單”的詩。但就現在而言,傳說中的“養鴿家族”還不知道在哪個山溝溝里躲戰火呢。便是真有鴿子,拿來果腹的可能性也更大。
比如堯君素手里這個,大概率就是來送信的。
“唔,真香!”
蒙山北麓,一處背風的山坳里,衣衫襤褸的堯君素抱著個插在樹枝上的“鳥”形烤肉,吃的滿嘴是油。
自前些日子救下一名刺殺李大德的刺客,跟著跑了一路,后者就帶他尋到了這邊。
經過交談,雖沒探出對方的身份,卻也清楚知曉了對方并非官軍,很可能隸屬于某一波起義勢力。
不過不重要。
只要能弄死李大德,他并不介意和這幫反賊虛與委蛇。
大不了等辦完了事,再把他們弄死唄!
山坳外,帶他過來的那名叫“穆昆哈”的靺鞨漢子已然離開一會兒了,像是去和什么人接頭。過不多時,山坳外便有不少腳步聲接近。
“呵呵,忠節兄弟,快來,俺給你介紹俺們…”
黑暗中,穆昆哈迎著火光與幾道佩刀的身影走回。待見到堯君素的第一眼,笑意就僵在了臉上,快步奔來。
“俺的飛奴!”
瞧見這貨手里啃了一半的烤肉,還有旁邊一地的羽毛,穆昆哈差點沒瘋掉。一把揪起堯君素的衣領,怒道:“堯忠節!你這混賬,竟敢吃俺的飛奴!”
“啊?你,你走時留下這鳥,不是叫某吃的?”
堯君素微張著嘴巴,貌似有些懵逼。
“你,俺,他娘的…”
前者聞言也是一滯,隨即氣的胡子都要豎起來。
他養的這飛奴雖不是什么遼東異種,但勝在乖巧靈性。平時他都當親兒子養,連喂鳥的蟲子都親自去捉肥的,卻沒想到臨了進了這貨的肚皮。
穆昆哈的嘴唇顫抖,眼角甚至開始泛起血絲,舉起拳頭就要揍丫。
便在這時,隨他一道前來的幾個漢子里有人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臂,火光閃爍的眸子盯住了堯君素的臉。
“你,叫堯忠節?是哪里人士?前日為何要救穆昆哈?”
堯君素微微側頭,在穆昆哈幾欲噴火的注視下,一邊繼續嚼著嘴里的肉,一邊皺眉道:“你是誰?”
“放肆!俺們將軍問你話呢!”
旁邊似隨從模樣的漢子上前呼喝,倒揭曉了此人身份。而與此同時,遠在幾十里外的晉陽城內,另一撥人也在談論著此人。
“翟松柏?”
德陽堂內,盤腿坐在上首胡椅上的李大德一臉茫然,抬頭看著站在對面匯報的韋機和烏大寶,皺眉道:“沒印象!這誰啊?”
“呃,殿下您真不記得了?”
后兩者相互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底看到了哭笑不得。
好家伙,人家把你當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居然連人家名字都沒記住,也太沒排面了說。
“他很有名么?我為何要記得?”
李大德心說,這名字一聽就是個活不到武德元年的龍套,我記他名字干嘛?而后忽又想到,好像現在就是武德元年了,便又臉色古怪。
韋機倒是猜不到他這般復雜的心理活動,見狀便拱手解釋道:“好叫殿下知曉,年初十萬賊軍圍攻晉陽,敵首甄翟兒被殿下殺了,他那副將卻不戰而逃…”
“喔”
這么一提醒,某些印象隨之而來,李大德便瞇起眼睛恍然道:“你是說,前幾天伏擊咱們的,就是這個什么松的人?”
“是,翟松柏”
烏大寶好心提醒,隨即接過話頭道:“據說這伙人當初自壽陽逃脫,卻未東返,而是潛伏在太原境內,密謀破壞…”
“據說?”
李大德注意到他話里一個不甚清晰的關鍵詞,挑著眉側頭看了過去。
果然,烏大寶臉色一滯,先是小心的看了他一眼,便縮了縮脖子,道:“這個,此消息確是由王氏族內探來的…唔,那翟松柏當初為活命,搶了王氏幾個莊子。當時唐公北拒突厥,不在晉陽,那王氏為自保…”
“停!”
這邊他還待說,卻被某杠精抬斷,抬頭就見這貨黑著臉,瞪著他道:“你收了姓王的多少錢?”
“啊?”
烏大寶愣了一下,隨即臉色大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臉驚恐的呼喊道:“殿下,冤枉啊!屬下可從未得那王氏的好處!也不曾…”
這邊沒說完,就又被打斷。
李大德換了個姿勢,一條腿蜷起踩著椅子邊沿,把胳膊搭上去靠著,同時摸過旁邊案頭上的核桃,劈手丟了過去:
“沒收錢你特么替他說好話,傻啊你!”
“呃,哈?”
被兩枚核桃正砸在額頭上的烏大寶呆了一下,就聽前者接著道:“這樣,你明天去一趟王家,找王弘那老頭,把你剛才的話稍微透露一下!”
某杠精捏著一枚核桃,掐了半天也沒打開,便又翻著白眼放了回去,同時道:“我估計那老東西一準會賄賂你!記得啊,一千貫,你就答應替他說好話!少一個子兒都不行!等你回來,咱們五五分賬!”
好家伙!
烏大寶驚的張大了嘴巴,而另一邊的韋機則是掛著羨慕若有所思道:“殿下不準備對付王氏?”
“對付他們干什么?”
李大德好整以暇的又拿過另一個盤子里的桔子,一邊剝皮一邊說道:“找由頭殺人容易,但凡事不能都靠殺人來解決。像這種千年地頭蛇,用對了地方,可比刀子快多了!”
話音落下,抬手把剝好的桔子丟給前者,同時又道:“既然知道了這伙人的身份,那就好辦了!你親自去一趟杏花嶺大營,在涑水軍里找些甄翟兒的舊部,給他們來個故人相見!”
“喏!”
韋機握著個桔子,別別扭扭的抬手抱拳。
送走了自己的小隊長和親保鏢,李大德卻未回建始殿“玩耍”,而是對著夜色中燈火輝煌的王府嘆了口氣,又黑著臉轉去后堂書房。
調兵北上可不是短時間內能弄得完的,單是軍令就要在路上跑幾天。
于是李秀寧就先住進了趙王府,還拉了侯巧文秉燭夜談。結果等到太陽落山,某趙王殿下就愕然發現,他好像恢復單身了。
“還是先給二哥寫信吧!”
轉過后堂,某杠精剛要張嘴,就發現伺候在這邊的杏兒已然窩在他的大號“老板椅”上睡著了,懷里還抱著個空掉的果盤,微聲打著小呼嚕。
“靠!”
前者沒好氣的搖頭,暗嘆搞不懂都是一個娘胎出來的,怎么這姐倆的性格相差這么大。眼見這貨都快把自己真吃成個“杏兒”了,也不知道將來還嫁不嫁得出去。
搬了把椅子坐去另一邊,某人自己動手磨好了墨,攤開宣紙,愣了半晌,便揮筆寫下:“愚弟大德遙拜二兄臺…”
尖細的筆尖頓了頓,昏黃的燈火映照中,某杠精微瞇著眼斜看向屋頂。待過幾息,便放下玉柄瑩潤的秀麗筆,抬手摸過案頭一本書來,翻找著什么。
大概盞茶時間,書本攤開在一旁,李大德又提起筆,在“臺”字下面寫了個“鑒”字。
十個字,用掉了近十分鐘的時間。
某杠精微微皺眉,在杏兒的微鼾聲中把打了兩個叉的宣紙團成一團,另起一張,揮筆道:“二哥你好,見字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