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咵啦!”
不等令狐行達小跑著近前,就見刀光一閃,御階上的馬文舉冷哼一聲,已是揮刀抽飛了楊廣手里的銀壺。
“想飲鴆酒而亡,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大抵是剛剛老楊以己之死戲耍眾人的裝逼姿態惹怒了他,平日遠遠瞧見個龍旗都要馬上趴地上數螞蟻的前者,此刻像極了驟然得志的小人,待抽飛了銀壺,還上前抬手,似想抽皇帝一巴掌。
便在這時,身后一暗,先有人把巴掌抽到了他的臉上。
“滾一邊兒去!”
裴虔通把他抽到一旁,還扭頭瞪了一眼,心說在場這么多大佬都沒說動皇帝一根指頭,你一個低階校尉跑這兒來裝什么逼。
周圍有些騷動,似有人在冷笑。
裴虔通先是看了老楊一陣,隨即沖殿下愣在原地的令狐行達招了招手。后者便再不遲疑,小跑著去撿了那酒壺回來。
“且慢!”
不等后者把酒壺拔開遞到老楊手里,下方的司馬德戡卻是叫了一聲,一邊招手把捂著臉不斷深呼吸的馬文舉叫到身旁,一邊上前冷笑道:“某覺得文舉之言亦無不可!天下皆怨皇帝無道,飲鴆酒,確是便宜他了!”
殿內一陣寂靜,群臣相顧無言,都不知道這會兒該說點什么好。
難不成要站隊老楊,建議毒死皇帝?總覺得這樣說好像不太對勁的樣子。
倒是皇帝陛下,又有話說。
“唔,鴆酒這東西,雖體面,到底還是普通了些,配不上天子之身份!”
楊廣皺眉四顧,待瞥過幼子的尸身,愣了一瞬,便做恍然大悟狀,抬手解了自己腰間金絲嵌玉的御帶,遞向令狐行達:
“來來!朕命爾用此天子之帶,送朕上路!”
他既然說了要給令狐行達一場富貴,君無戲言,說了,就得算。
當然了,是不是這會兒才想起來,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而這等富貴,怕也要打上個引號的。
弒君者固然能在當下的驍果軍內獲得無上威望,但在將來,一定是死的最慘的那個。
“陛下!”
“陛下不可啊!”
“天亡我大隋啊!”
隨著令狐行達一臉茫然的上前接過那條御帶,御階下方被士兵按住的群臣已然有人悲呼高喊。
老楊忽的笑了笑,掃了一眼群臣,頗有些滿意的點頭道:“不錯!古之天子駕崩,總有人殉。看似榮耀,實則威逼耳!今朕之將亡,有眾卿引刀相隨,真豪杰也!”
言罷,便端坐龍椅之上,扯過令狐行達,自將御帶繞于脖頸,圓目怒喝道:“走罷!”
“這,這個,喏!”
后者這會兒的腦子大抵已經下線,只是下意識的扯住御帶兩端用力。
“唔…”
老楊的臉色開始漲紅,青筋畢露。可被勒了半天,就連裴蘊都不哭了,只屏息以待時,他卻在某一時刻又喘了一口,好似那御帶勒的并不嚴實。
太難受了!
楊廣暗罵自己挑的這死法,豪邁歸豪邁,卻是太過磨人,便憋著嗓子又怒喝一聲:“用力!”
令狐行達的額頭開始見汗。
勒死人和用刀子砍人,是不同的概念。
電影里常見的那種主角隨便拿個鞋帶往別人脖子上一套,不到兩三秒反派就掛掉的,純屬導演怕時間久了真把人給勒死。
在實際當中,別說是用手勒,就是上吊,只要不是脖子當場斷了的,搶救及時都能活過來。
所以這是個體力活。
此刻令狐行達的臉色并不比老楊的好看,甚至于青筋爆露的更多。
眼見兩邊拔河似得磨磨唧唧,皇帝還沒死,自己這手下就快憋死了,裴虔通便冷著臉上前,劈手搶過御帶的另一端,狠狠的向外一拽。
這一下,力道夠了。
楊廣只覺得嗡的一聲,瞬間眼前一黑,整個身心便飄蕩而起。
便在此刻,眼前好似有一道光閃過,伴著五彩斑斕隨他同上。
大殿內的眾人都眼看著殿外層疊的黑云之間忽有裂隙閃現,一道陽光徑入殿內,在老楊的身前一閃而過。
后者面露一絲微笑,就此氣絕。
“悲噫!”
御階之下,淚眼朦朧的裴蘊突地高呼一聲,隨即猛的起身掙脫士兵的按押,指著后方的宇文化及道:“惡賊!吾死,定化為厲鬼,食汝肉,飲汝血!”
言罷,便嘎嘎笑了兩聲,搶過宇文協尸體邊的橫刀,引刀自戮。
“噗呲!”
飛濺而出的熱血噴了周遭大臣們一臉,大伙除了害怕,更多的還有詫異。
誰也沒想到,添為御史大夫,專司攻訐,被私以為只會搬弄是非挑撥的裴蘊竟也這般剛烈忠義。
只安靜了不到兩息,隨著裴蘊的尸體倒地,御階之下便有數十道身影憤然而起。或痛罵,或長笑,或悲呼。還有幾個搶了刀子,怒吼著沖向宇文化及。
“轟隆!”
照射在老楊身上那短暫的陽光消逝,雷聲滾滾之下,壓抑在云層間的風暴似是終于找到了宣泄口。淅淅瀝瀝的雨點敲打只響了數聲,轉眼便是暴雨傾盆,嘩然而下。
雨幕之下電蛇飛舞,雷聲炸裂。甚至于有閃電擊打在了幾處新建的宮殿檐角之上,使得瓦礫崩塌,泥水傾瀉。
大業十一年,六月二日,大隋第二位皇帝,隋世祖明皇帝楊廣(字阿[mó])于江都別宮內被叛軍縊弒,時年四十七歲。
終其一朝,自仁壽四年至大業十一年間,平吐谷渾、征高句麗、開科取士、修繕運河,功過其多,載諸史冊,自有后人評敘。
是役,皇城禁軍歿者數千,江都從駕勛貴大臣死傷無數,楊氏宗親外戚盡被誅殺,內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蘊、左翊衛大將軍來護兒、秘書監袁充等盡歿。
當日,暴雨傾盆,狂風怒吼。江都城內樓宇房屋倒塌者無數,驍果軍營地被天雷劈中,戰馬受驚,死傷數百記。夜間,江南運河江陽口因暴雨決堤,洪水倒灌江都城。無數良田被毀,百姓軍民死傷流離,向外逃散,江都幾近城空。
消息傳到太原時,已臨近六月中旬,趙王府的儀仗才入晉陽不過三日。
說是儀仗,實際抵達晉陽的不過是數百百騎司兵馬護著幾架馬車而已。早在這一路之上,李大德就把人手散得差不多了。
房喬與馮立留在了河東,聯合永濟城內的張文潛與謝波構成了一個權力分割的三角形。隨后王珪、韋挺與長孫無忌、唐憲等快馬先行,帶著趙王府的任命書分別前往善陽與石艾。
李靖也提前脫離了“安保”隊伍,前往木井,與張平高率領的涑水軍匯合。
不過馬邑現有的邊軍李大德倒是沒動,他打算來個先禮后兵,先看看王仁恭和劉武周的反應。
手頭亂糟糟的,這邊內外之事都沒還捋順明白,南面的各路消息便迎頭砸落。
此刻,原來的晉陽宮,現今的趙王府內,某黑心趙王殿下立身于王府西側嘉福殿閣樓之上,看著南面三個大院里大群忙碌的身影,一聲長嘆。
要說老李為了忽悠他兒子過來干活,也是下了血本。
晉陽宮并非隋朝始建,而是前朝北齊皇帝高歡經營晉陽時營建的宮殿,名為大明宮。內有“七殿二堂,六院一湖”,足見占地之廣。
后來老楊在他爸隋文帝的安排下再行擴建,為了區別,便改叫新城。所以所謂的“晉陽宮”并不是名字,而是指“晉陽的宮殿”。
這么大的地方,要讓李大德自己在這住,還是有點慌的。所以某位趙王殿下入住晉陽宮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南三院包括宣光殿、宣德殿、宣武殿、大明殿在內的一半建筑都劃了出去,作為他王府麾下各職能部門的辦公場所。
原本被老李御賜隨他北上“養病”的老衛頭還勸他說上位者就該有上位者的行為方式,他這種做法固然彰顯胸襟,但也容易給別人留下一個“人傻錢多”的印象。
不過眼下后者卻是顧不上再與他抬杠了,這邊老楊的死訊倏一傳來,他就換了麻衣找地方哭去了。此刻陪李大德“登高望遠”的,只有來送消息的李成與一旁剝干果的杏兒。
桃兒眼下是王府一號大秘,正陪著柳瑛與侯巧文逛園子,才沒工夫伺候他。
“這么說,眼下四萬叛軍正拖家帶口的北上?”
李大德沒扭頭,身后的李成便低聲應道:“是,不但是隨軍家眷,叛軍還裹挾了不少江都百姓,號稱十萬。那位蕭皇后與不少幸存的臣公勛貴也在其中。”
“這就要打仗了啊!”
某人沒頭沒尾的一句,卻是直指事情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