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再次啟程,在大隊禁軍的護衛下,老人家帶著對升官發財的殷切期盼,徑往洛陽而去。
皇甫無逸與陳政站立城頭,望著逶迤遠行的隊伍各自想著心事。
“如無意外,越王殿下應該很快就會召回吾等,屆時回轉東都,某必上奏殿下,為賢弟保舉入朝!”
短短一個時辰的交心,兩人倒是兄弟相稱起來。
“呵入朝上殿,某已不指望了!”
陳政心說哥要是真入了你那個朝,不是離家更遠了么,口中卻笑道:“不瞞賢兄,月前右司郎盧楚來此督軍,也曾言說要為在下保舉。誰知越保,某在這函谷關卻是越難離開了!”
聽到現在已然是尚書左丞的某人的名字,皇甫無逸便哼了一聲,口稱“那廝”,顯然很是不忿他們在外面打生打死,那個只會拍馬屁的家伙卻不斷升官。
“賢弟且寬心,畢竟函谷關不比別處,許是殿下不放心他人掌握。不過便是無法入朝,為兄也定為賢弟多爭些支持,最起碼這兵馬,也要多備一些才好!”
前者拍著陳政的肩膀,一副大包大攬的樣子。
后者微微皺眉,似有擔憂,不過心下所想的,卻與他不同。
那商隊的老頭離開前交給他一塊銅鑄令牌,上面歪歪扭扭的刻著個“桃”字,怪模怪樣的。說真的,就那比劃,蝌蚪一般,一般人還真寫不來。
那是百騎司都尉腰牌。
非是趙王府百騎司,而是大唐百騎司。
大概誰也沒真正探究過,所謂每個王府都有的,看起來只是充作王府儀仗、安保的隊伍,其實是來自一個完整的部門。
李大德的這一波操作,誰也看不明白。
不單單是洛陽,彼時隨儀仗北上的隊伍根本就是越走越少,越走越分散。才到永濟,就少了一小半人了。
同樣的商隊,上洛有,弘農有,還有穿過芮城徑往河內的。
“若為打探情報,須該派出秘諜暗探,重金去收買對方位高之人。三郎你遣這些身份微末的賤商,能打探到什么消息?若要賺銀錢,你在長安那些鋪子都明晃晃的掛著你趙王府的招牌,說是日進斗金也不為過,又何苦枉費這等心力?有此心思,放在政務上豈不更好?”
彼時,北上的隊伍正停留在鸛雀樓外,李秀寧自打一進來,便絮絮叨叨的開始數落。
很顯然,被某咸魚趙王稱作“撒錢成兵”的商務諜報系統,在某大唐長公主殿下的眼里就是典型的不務正業。
“三姐你這么說,就表示你壓根兒就不清楚什么叫探子,什么又叫間諜!”
走在當前的李大德負手上樓,隨口解釋道:“真正的間諜,能以任何身份、任何面孔進入或接近任何他想要接近的地方獲取情報而不被人注意。而在平時,他又要擁有一個完全合法,不怕任何人查問的身份。
眼下嘛,要做到前一點很難,但后一點卻是很容易的。此行撒出去的人手,說是暗探也可,說是商人也沒毛病。因為我給他們的任務里本身就包括拓展商路。試問連三姐都不看好他們,那對手又怎么會重視呢?”
“可是…”
李秀寧皺眉,有些擔憂道:“如此一來,他們又如何能獲取有價值的情報?”
“情報這東西的價值,要看是否對我們有用,與對方所處的位置無關。若我是潛伏洛陽的暗探,收買高官固然可知對方兵馬調動虛實。可我要是沒門路,把自己賣了去軍營里撿馬糞,不一樣能看到大軍動向么?”
李大德笑著扭頭,看著親姐姐道:“就說東都那位小楊殿下的司隸臺吧,嘖嘖,還真以為隨便寫個名字,交五百文就能‘買’到關防路引?太業余了!這樣的密探,要來何用?”
“哼,算你說的有理!”
李秀寧已經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在外面給自家弟弟留面子是一方面,主要也是觸及到了她的知識盲區,根本分不清這貨是在講道理還是在抬杠。
很快,眾人便來到了頂樓。
自去年十月在此醉酒賦詩,時隔大半年,李大德才終于見到自己留下的到底是什么鬼畫符。
嗯,確實是鐵鉤銀劃。
大概是因為喝醉時腦子與肢體有時差的緣故,這字倒真比他平時寫的好多了。可見字丑這種事,有時候也不能完全怪手。
眼下李大德的身份畢竟不同了,趙王殿下留下的墨寶,還是那種能傳頌千古的詩文絕句,使得鸛雀樓在河東文士心中的地位又進一層。
已經進位河東太守的柳昂干脆把他寫的那面墻都裝裱起來,甚至外圍還加了圈欄桿,只準看不準摸。要不是這木質閣樓的地板承重有限,這貨都恨不能立個石碑進來。
要是這會兒李大德下令刮掉這些字,某太守保不齊拼著丟官,都得噴他一臉。
“嘶,這字…好氣魄!”
彼時頂層的窗戶大開,某人的《登鸛雀樓》配著窗外的濤濤黃河與入目遠山,極具意境。一同上來的長孫無忌、王珪等人紛紛上前品評,再看向某黑心趙王的目光里便帶上了驚訝。
就這么一個能躺著絕不站著的貨色,不但作詩一絕,書法竟也自成一派?
當然了,大家都是站在時代浪潮前列,有理想有抱負的有志青年,斷不可能做拍馬屁這種事。說出口的,定然是心中所想。
“殿下筆鋒凌厲,恢弘大氣!文潛雖觀之日久,但每次看到,仍覺心潮澎湃,難以自持!”
人群里當即出列一個與一眾文藝青年格格不入的文藝中年對著李大德拱手,卻是許久沒冒泡的張文潛。
后方的長孫無忌幾人張了張嘴,卻難說是個什么情緒。
老張看起來只會溜須拍馬,為人也有些刻薄,治下風評著實一般。但比起他們來卻是真正的勞苦功高,為大唐立下了汗馬功勞的。
不說別的,單是他與柳昂自風陵驛阻擋屈突通的進攻,挫敗了隋軍進攻河東的戰略,便是眼下大唐序列中為數不多擁有戰功的文官,資歷足夠甩某些人好幾條街。
可惜看起來本該平步青云的履歷,隨著某趙王殿下的到來不但沒升官,反而連原來的官也丟了。
沒辦法,老張在芮城的口碑,確實一般。
所以李大德干脆換了個人,把張文潛調了過來,塞了個房喬過去。
這會兒老張拼命的找存在感,未嘗不是希望某黑心殿下能回心轉意,千萬別委屈了他這個大功臣。
其實他是多想了,李大德可不是針對他。要不是看在柳昂已經成了他的便宜親戚,他連河東太守都想一并換了。
這關系到他施政改革的環節,需要的可不是老官油子,而是有能力把他的計劃落在實處的干將。
不過太守雖然換不了,他卻可以調整太守的職能,把老柳同志架空。
“來來來!都別拘謹!這里風景不錯,這天也好,正是燒烤的好季節!咱們就當是出來踏青了,都動起來!”
隨著李大德的招呼,早就有所準備的親隨們頓時忙活起來。有人提著燒烤架和炭盆進來,還有人端著盛有生肉野味的木盤。
說真的,自打這鸛雀樓建成以來,不管是作為藏兵之所還是登高望遠之地,來的人都不少。但這么光天化日在里面燒烤的,這貨是頭一份。
不過上到李秀寧,下到指揮仆役擺放胡椅靠墊的小桃兒,大都見怪不怪了。長孫無忌甚至拉著某唐王祭酒韋挺先去搶了個靠窗的位置。
真不是心大,而是某人這一路走來,似這般“燒烤茶話會”,已經不是第一次開了。
渭南的步壽宮開了一次,結果當天為趙王殿下接風的渭南令譚陁被降了半級,罰俸半年。隨后在潼關的臨北面的城墻上又開了一次,同時宣讀了老李的圣旨,罷免了兵敗退到這里的竇琮右領軍大將軍的職位,著他回長安閉門思過。
這一次,某黑心趙王跑到鸛雀樓來燒烤…
不少人看向柳昂與張文潛的眼中已帶上了同情。這燒烤還沒開始呢,老張就先被擼了,卻不知柳昂這太守的位置還坐不坐得住。
后者此刻還不自知,正以東道主的身份笑瞇瞇的指揮家丁往里面搬東西。
隨李大德北上的隊伍雖然吃膩了燒烤,他卻是頭一次參加,心里還笑瞇瞇的暗道不知他那侄女婿的手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