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半空俯瞰,有火光亮起的雙方陣列分布,是典型的圍三闕一。似乎李密的計劃就是要阻斷隋軍歸路,逼得他們不能與洛陽守軍匯合一般。
但事實上,恰恰相反。
在北側山頂,正面阻擋隋軍的老裴同志壓根兒就沒靠前。自始至終,隋軍正面遇到的攻擊也無非就是弓箭手的遠程拋射和山頂滾下的落石而已。
山腳下可是近十萬大軍,不是他們這點兒人手能吃得下的。李密的目的,只是要趁隋軍突圍時在側翼刮下一層油。
屆時只要己方不潰敗,誰敢說他沒打贏?
“突圍!速速突圍!莫要戀戰!”
中軍旗下的王辯只用了不到一刻鐘就把嗓子喊廢了,干脆也不傳令了,就以本部兵馬為核心,挨個戰營去趕。
打得最順手的,還得是東面王伯當所部。
謝映登的五千弓箭營就布置在半山腰,為他沖鋒掩護開路。
老王也不貪多,就只打突圍路過的隋軍。沖進去殺上一波,頂不住了就往山下跑。如果隋軍追來,自有半山落下的羽箭為他斷后。
嗯,用某恩公的話說,這叫敵進我退,敵疲我擾…
“哎!”
奔跑中的王伯當忽然嘆息,暗道恩公一定還在生他的氣吧?
當初是他自己說的,只要李大德舉事,無論千里萬里都會引軍相投。但眼下這般,卻像他王伯當只會吹牛逼一般。
“再等等,等蒲山公在此站穩了腳跟,某便親去長安,負荊請罪!”
隨手一槍把斜刺里沖出來的隋兵挑翻在地,王伯當皺眉看向西面。
樊虎搞出來的動靜,可比他這邊大多了。甚至說,眼下整個邊山戰場就屬西面山腳的喊殺聲最大。
孟海公和郝孝德攢的那點家當,這一把全被他給禍禍進去了。一萬左翊衛禁軍與近兩萬各個勢力混合的雜兵攪合在一起,往哪個方向殺的都有。
不知是誰的火把掉在了山腳,又或者是半路開溜的逃兵太不小心,使得大火自西面樹林整個燒了起來,漸成沖天之勢。
這一下,王世充徹底坐不住了。
“靠岸,傳令左右兩營下船集合,隨某前去救援!爾等切記,看護好戰船!”
伊水河面上,幾艘雙層戰船漸次靠岸,巨大的白帆在對面隱約的火光照射下,像是從天而降的飛蛾。
“娘的,終于來了!這廝要再不下船,咱倆就變成烤兔子了!”
邊山西坡的另一面樹林里,兩千騎兵正靜靜潛伏。前方為首的兩員小將,卻是未在戰場出現的裴行儼與程咬金。
眼見身后樹林里火光沖天,就快燒到西面來了,說不緊張肯定是假的。
這邊老程的話音剛落,就聽身旁某人賤兮兮道:“應該說,一只烤兔子和一只烤老虎!”
程咬金張了張嘴,琢磨了半晌,卻是點頭道:“你說的對!似某這般威猛的將軍,比作兔子確不大妥當!”
“嘶,你這廝,端地會撿便宜…”
裴行儼本來是嘲諷他的,結果話到對放嘴里轉了一圈,卻是還到了他自己的頭上。
正待反駁時,老程卻是突然并指豎在嘴邊,“噓”了一聲,毛臉嚴肅道:“你閉嘴!別被隋軍聽見了!”
“你…哼,打完仗某再收拾你!”
裴行儼撇著嘴哼哼兩聲,同時無比懷念另外兩位小伙伴。若是秦瓊和羅士信在身邊,雖然罵街幫不了啥忙,但按住老程揍卻是沒問題的。
樊虎既然被派來分桃子,一向覺得這位小老弟太老實,容易被欺負的程咬金自然也跟來了。
不過老裴分派給他的任務可比樊虎的重要多了。
這一次,反隋聯軍的行動代號就叫“摟草打兔子”。邊山腳下彼時正尖叫著向北突圍的八萬隋軍是被摟的草,王世充才是李密要打的兔子。
不過能不能成,還要看小王配不配合。如果他打定了注意就躲在船上笑看風云,最起碼裴行儼和程咬金是拿他沒辦法的。
“來了!”
隨著對面火把的光亮晃動,能看到約有近千人的隊伍正快速向東奔來。順著風聲,眾人耳邊已然能聽到大股雜亂的腳步與嘈雜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山背面的喊殺聲好似更近了些。
程咬金下意識的扭頭,皺眉看向身后漸近的大火。與此同時,身側的裴行儼也已然揮手下令:
“上馬!”
這種天色其實不利于騎兵作戰。尤其是裴行儼精熟的齊射戰法,在這種視野條件下根本施展不出來。
但沒辦法,想要以不到五萬的兵力去偷襲近十萬隋軍,不靠天色掩護根本就是癡人說夢。這么多兵馬在邊山打生打死,為的就是掩護他們這把刀,便是前面有坑,他也得硬著頭皮跳下去。
“都注意了,不要管隊形,只管往前沖!只要擋在前面的,就都是敵人!”
裴行儼不放心的叮囑了一句。身旁的老程側耳聽著什么,臉色忽地一變,正要說話間,這貨卻是一夾馬腹,已然沖了出去。
“轟隆隆…”
無數馬蹄聲瞬間響起,淹沒了程咬金的呼喝。后者原地罵了一聲,急忙抽了身下戰馬一記,向前者的身影追了過去。
他剛剛是在說,南面好像也來了大部隊,是不是先等等。
南面確實來人了,準確的說,是皇甫無逸突圍了。只不過選擇的方向并不是北面,而是繞過邊山,準備尋求王世充戰船的掩護。
這一波操作看似很迷,但就路線來說,反而是最近的。
他麾下的一萬禁軍本來就在殿后,戰斗發生的時候,他們才不過剛進入邊山的范圍。怎么看,向南繞路都近得多。
被一眾親兵包圍的皇甫無逸騎在馬上,此時有些狼狽,臉上滿是血點,嘴里正不斷在罵街。
西面這伙敵軍都是瘋子,全是換命的打法。后來樊虎撞陣而入,徹底打亂了他的部署,使得本來處在優勢的禁軍只能和對方硬碰硬。
“呸!”
一想到剛剛那個狀若瘋虎,向自己撲來的身影,前者便狠狠的吐了口顏色鮮紅的唾沫。
“可惜啊,人多有什么用,還不是…吁!”
正嘟囔間,剛轉過南側山腳的前軍突然混亂起來。就見前方戰馬奔突,借著山火映照,正有騎兵大吼著經過,徑往西面沖鋒。
“是敵人!有埋伏!”
“不對!他們是沖王大將軍去的!”
只一個照面,皇甫無逸便洞悉了前因后果,隨即拔刀前指,怒喝道:“步槊手上前結陣!弓箭手,前方一百步拋射!不要停!把箭射光為止!”
裴行儼萬萬沒有沒想到,就只是個比喻,前面還真就有坑。
騎兵才剛沖過山腳,后方的老程不等追上,就眼睜睜的看著左翼黑暗的天空中突然射來無數羽箭,把前鋒騎兵籠罩其間。
沖在最前面的小裴只來得及驚叫一聲,就連人帶馬翻在了地上。
“娘咧,這殺才不會被射死了吧!駕!”
老程暗罵了一聲,同時扯過背后披風繞在馬槊上,風車一般的在身側揮舞,沖向前方。
本以為自己才是獵人的騎兵隊眨眼成了獵物,無數士兵慘嚎著落馬。而在對面,反應過來不對勁的王世充卻沒跑,而是命令手下士兵加速上前,向這邊掩殺過來。
“撤!往北面撤!別特娘留下找死!”
程咬金一邊向前突進,同時不斷大喝。待趕到裴行儼落馬的地方,便見這小哥翻著白眼倒在地上哼唧,左邊肩膀胳膊上滿是羽箭,雙腿還被射死的戰馬壓在地上。
后者本來嚎的正投入呢,一見老程的身影,立刻就不嚎了,而是瞪起眼來罵街:
“你這殺才是不是傻?還不快跑?”
“嘿嘿,老子要是跑了,誰來救你啊!你記著哈,欠俺老程一條命!”
程咬金嘿嘿笑著跳下馬來,不顧某人的痛叫,很是粗暴的把他從戰馬下面給拖了出來,甩手扔在馬背上。
便在這時,黑暗中羽箭襲來,好巧不巧的順著裙甲的縫隙進入,正釘在他的屁股上。
“嗷!!!”
泣血椎心的怒吼響起,老程連馬鐙都沒踩,幾乎是原地跳起到馬背上,隨即便不要命的抽打戰馬,向北瘋跑。
西面的夜空下腳步臨近,彼時江淮新軍也奔至近前。最前方一員小將眼見正向北撤退的騎兵,扯過身旁士兵的步槊便狠狠的投擲過去。
“噗呲!”
兵器刺入身體的聲音傳來,隨著馬蹄聲遠去,隱隱的,還傳來一陣古怪的笑聲:
“哈哈哈哈你們來追某呀!”
陣前的王琬一臉茫然,良久才不爽的哼了一聲。
“有病!”